秦少甫作势板起面孔:“春晓姑娘此言差矣,撇开你是我家夫人的救命恩人不提,单说春华,他可是秦某近年来最得意的门生,此去惊雷镇若是有何差池,秦某岂非要痛悔一世?好啦,此事就此定下,春华这几日也不必回去了,我多教他些功课,待他养伤时也好温习,姑娘出发当日,我让春华带着秦伯自行回去便是。”
听他说得恳切,而且行事缜密,想是担心她擅自带着弟弟离开,大有将春华扣下当“人质”的意思,春晓心中感动,便不再推辞,向着秦少甫深深下拜,谢了又谢,出来向春华叮嘱了几句,自行回家准备。
回到家中已是下午,春晓整理好剩余的竹器和竹篾,一批批地尽数靠墙码好,又将长成大半的青菜一口气收了,并排放在院中晾晒。
看看糖罐里的糖块已经有些融化,春晓又挽起衣袖,烙了十几张糖饼,待凉透之后,都用洁净的布巾包好。
到了晚间,春晓将春华这几日的换洗衣服打成一个小小的包裹,又逮来两只母鸡,用线绳捆了翅膀提在手中,随后背上糖饼和包裹,径直向学馆走去。
春华正跟着秦少甫一家吃晚饭,因为有他在,秦家特意添了两道荤菜,几口人坐在一处,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见到姐姐,春华眼睛一亮,撇下筷子跑了过来,春晓向秦少甫施了礼,将换洗衣服交给弟弟,又将糖饼和母鸡交到秦伯夫妇手上。
秦大婶心直口快,连声说道:“春晓姑娘,你怎么如此客气,来便来么,还带了这许多吃食……”
秦伯忙扯了妻子一下,春晓却不以为意,微笑说道:“也不值什么,过几日我和春华要出远门,家中的母鸡无人照顾,我本来打算杀了炖好带来,给夫人补补身子,却又是自家养惯了的,若让我动手去杀,竟当真下不了手,只得就这样拿来了。只是我一次带不了那许多,明日再送旁的过来吧。”
秦少甫轻咳一声,向秦大婶吩咐道:“春晓姑娘家里的鸡平日是留着下蛋的,您且帮忙养着,待他们姐弟回来,原样奉还便是。”
春晓不禁有些着急,摆手说道:“先生莫要见外,春晓并无此意,若真如此,明日我便将那剩余的母鸡杀了带来,也顾不得忍心不忍心了。”
一旁的春华此时不觉失笑,拍掌说道:“如此甚好,我平时看那母鸡肥美,暗地里不知流了多少口水呢,你们若都不要,索性便让我一人吃了罢。”
这话虽是玩笑,却说得有模有样,加上他说话时眼睛骨碌转动,甚是精灵讨喜,一时尴尬尽散,几个大人互相看看,皆会心一笑,秦少甫更是微笑望着春华,眼中满是欣赏。
接下来的几日,春晓几乎每日都去秦家,将家中剩余的母鸡和晒好的干菜都送了过去。
收拾厨房之时,春晓看到柜中的那包菜籽,再摸摸腰间剩余的药粉,不觉有些鼻酸。自那日之后,齐枫宇和红宝,竟然再也没有来过,这一次,当真是狠狠地伤了他们吧……
到了第五日,家中大小事务皆已安排妥当,春晓在秋千上坐定,望着空荡的院落,不由心生怅然。这个家,又如同数月前初来时那般,冷清寂然,默默等待主人归来……
第六日一大早,春晓便动身前往梅林镇边缘,她赶到时不过辰时一刻,贺青源却已然站在车马旁等候,见到春晓,忙上前施礼,随即殷勤地将她扶上车子,向着青山镇而去。
进了宅子,梁芷萱正抱着女儿喂奶,几日不见,这女娃儿明显白胖了许多,春晓喜得倾身去看,哪知小娃见是春晓,却立时松了口,舞着藕节儿般的胳膊咿咿呀呀,竟是让她来抱自己的意思。贺青源和梁芷萱见状十分惊讶,春晓也觉意外,忙伸手接过孩子,小娃自然地躺在她的臂弯之中,模样甚是熨帖满足。
梁芷萱忍不住轻笑道:“这孩子,见了春晓妹妹,竟连我这个娘亲都不要了,可见妹妹貌美,更胜芷萱一筹。”
见春晓微微红了脸,贺青源也凑过来打趣:“看来我们尘儿不是凡人,一眼就看出春晓姑娘身份贵重,自然要多亲近些的。”
春晓听他说得不伦不类,接下去还不知会说出什么来,匆忙将话题岔开:“芷萱姐姐,我听这孩子的名字甚是别致,却不知是哪个字呢?”
梁芷萱微笑答道:“谈不上别致,便是那尘土的尘字,乳名尘儿,正名浥尘。”
春晓莞尔一笑:“原来如此,渭城朝雨浥轻尘,这个名字还不够别致么,而且不论男女,竟是都能用的。”
第五十章 百变郎中
贺青源闻言,与梁芷萱对视了一眼,别有深意地笑道:“春晓姑娘一听便知出处,果然颇有见识,尤其最后这句话,听来甚是耳熟……”
听他说得越发奇怪,春晓眉尖微蹙,不再理会,转向梁芷萱说道:“芷萱姐姐,现下日期已满,且让我看看伤口吧。”
乳娘来抱走了浥尘,春晓将贺青源也打发了出去,小心地将腹带和布垫拆下。见切口愈合良好,对位整齐,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拿过用明火烧过的剪刀,将丝线一一拆去。
做完这些,她又与梁芷萱闲聊了一会儿,看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
梁芷萱拉住她的手,依依不舍地说道:“妹妹这就要走么?我现下整日困在房中,实在憋闷得紧,再多陪陪我可好?”
春晓在她手上轻轻拍了两下,微笑答道:“我也知道这个月甚是难熬,姐姐好歹忍耐些,待身子大好了,想去哪儿去不得呢?春晓还要回去照顾弟弟,改日再来瞧你。”
梁芷萱只得点了点头,随即想起什么,迟疑着问道:“春晓妹妹,别怪姐姐多事,你……你现下可有心仪之人?”
春晓闻言一怔,想起那个冷面冷心的男子,隐隐又觉出些许心痛,不由苦笑道:“应该说是有吧,却又与没有无甚分别……”
梁芷萱微微皱眉,还要再问,春晓已经轻轻站起:“春晓这就回去了,姐姐好生休息吧。”
贺青源仍将春晓送到了梅林镇界内,与前一次不同,一路之上,他很少说话,只是垂首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春晓回到家中,又将所需行装打整了一番,随即带着那只金锭来到镇上唯一的钱庄,换回了二十两雪白纹银。
第二天红日初升,春华便与秦伯一道回到了家中。秦伯肩上背着一只硕大的包裹,见到春晓,并不多言,只是默默接过春晓手中的包袱,一并背在身上。
春晓领着春华,两人向院中张望了片刻,忍住泪水,仔细锁好院门,在秦伯的搀扶下登上马车,直奔惊雷镇而去。
到了冯金庭的宅子门前,春晓不觉一愣,只见上次来时还爬满野花的柴扉和竹篱已被尽数拆去,院中的各色树木也皆被伐倒,两名工匠正忙着砌起砖墙,且那青砖看起来颇为破旧,明显是经年之物。
莫非不过短短数日,那冯先生便已搬走了不成?想到此处,春晓心中焦急,正要上前向工匠打听,忽然听得一阵隐隐的鼾声,四下找寻一番,才发现有人躺在垒成一半的墙下阴凉处,身上盖着一条看不出本色的被单,远远望去,与周遭的灰土并无二致、难以区分。
春华见状满心疑惑,见姐姐还要上前,忙将她的衣袖扯住,春晓低头递给他一个宽慰的笑容,牵着春华向前走了几步,待看清那人头上那根眼熟的荆钗,顿时松了口气,但觉哭笑不得。
秦伯此时已经绕着宅子走了一圈,他回到春晓姐弟身边,低声说道:“春晓姑娘,我方才已然仔细看过,此处虽然古怪,却并无不妥,只是不知那位冯先生现在何处……”
春晓有些歉然地苦笑道:“秦伯您有所不知,躺在墙边的那一位便是了……”
秦伯闻言一怔,春华却已经叫了出来:“什么?他就是冯先生?他,他,他当真瞧得了病么?”
春晓还要解释,冯金庭已被喧闹声吵醒,哈欠连天地坐起身来,颇不耐烦地说道:“平白扰人清梦,你们三个好生无礼!”
听他口气粗恶,秦伯忙上前一步,护在春晓姐弟身前,有了上次的经验,春晓不以为意,向冯金庭轻施一礼:“冯先生,春晓前些时日曾来叨扰,今次已备好了诊金,便带着弟弟前来,还请先生……”
她的话还没说完,冯金庭已经眼睛一亮,“腾”地一下跳了起来:“银两呢,快快拿来我看!”
秦伯听了皱眉看向春晓,春华更是紧紧拉住姐姐不放,春晓脸上却仍带着淡淡笑意,温和说道:“先生莫急,说起来不怕先生笑话,这诊金着实来得不易,为了凑齐这十两银子,春晓可说是砸锅卖铁、倾其所有,因此,还请先生先帮我弟弟看看,哪怕只简单讲解两句,比如这腿伤有多少年头、需要如何医治之类,好让这银钱花得放心明白。”
此言一出,秦伯微微颔首,春华更是忍不住低头偷笑,冯金庭面色变了几变,随即点头笑道:“好,好……你这女子倒是有些胆识,如此,便请客人们进来说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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