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快转暖了的缘故,今日这天也有点燥热,楼然从萧舞房里出来,却不想早早回房入眠。
要不是席晨又来找萧舞了,楼然没准要在萧舞房里待到大半夜才肯出来。
楼然本想去院子里小坐一会,抬头仰望夜空之余,却瞥见了独坐屋顶的梅币庭。
楼然依稀记起,在洛杨城的武试擂台上,初见梅币庭时,就知道他是个不简单的人。包括他后来接近赫连沐,楼然也清楚那是刻意而为之。
梅币庭的眼神太复杂,有太多楼然看不懂的东西。但唯独梅币庭的孤寂,楼然能感同身受。
为了怕梅币庭有伤害赫连沐的心思,楼然私底下有同郁涟乔提起过,让郁涟乔多注意梅币庭这个人。
因为相比之下,郁涟乔更能让楼然信任。
郁涟乔那人虽也神秘莫测,但至少楼然能清楚的从郁涟乔的眼神里看出他接近赫连沐是因为对她感兴趣,也仅是感兴趣而已,不夹杂着任何异样的情绪。
这次楼然来湘西城,却发现梅币庭似乎不同了。同样的淡漠寡言,却更孤独了。并且,楼然察觉梅币庭对赫连沐似乎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情意,那就是她也曾被伤过的男女之情。
楼然也没见过梅币庭几次。然而每次见梅币庭,在楼然的印象中,他总是那么的落寞。即使有时他面带笑意,却也掩不去他内心所散发出的孤寂。
这种类似的感觉,楼然曾深刻的体会过,所以她懂。不管梅币庭是否掩藏的很好,但她还是能察觉出来。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梅币庭的世界太沉寂,上天却让他遇上了无论何时都能看透他寂寞心境的楼然。
无论如何,楼然确定梅币庭对赫连沐已不再构成威胁,既然不再是敌人,那如此相似的他们又何尝不能成为朋友。
今日梅币庭和郁涟乔在街上吵闹之事,楼然也听说了。心仪之人却另有所属,任谁一时半会的都难以高兴的起来。
虽然楼然有点同情梅币庭,但在楼然心里,还是觉得郁涟乔同赫连沐比较般配,郁涟乔的性格更适合站在赫连沐身边。复杂的梅币庭,感情世界定有很多顾虑,他做不到郁涟乔那般的潇洒。
郁涟乔可以为赫连沐变得死皮赖脸,就像席晨对待萧舞那样。
郁涟乔可以为赫连沐变成洗手做羹汤的厨子,只要能把赫连沐养结实了。
为了赫连沐,郁涟乔更甚至是连自尊都可以暂且搁下。
这些梅币庭都无法比。
梅币庭连爱意都不敢去直白的表达出来,让赫连沐知晓。更何况是那些关乎男人威严的事了。
近乎颓废的梅币庭,其实楼然很不喜欢看到。因为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楼然轻逸的飞身而上,小心翼翼的走到梅币庭身旁坐下。也不说话,只静静的坐在他边上,看向夜空中朦胧却又散着光晕的月亮。
就像梅币庭的心。朦胧,却有光亮;看不清,却又想探索。
梅币庭的隐忍,楼然再熟悉不过了。每次见他,都觉得他像极了四年前的自己。
谁的过去没点故事,楼然有点怜悯此刻的梅币庭,他看起来并不像表面那么光鲜亮丽,却也还不至于到千疮百孔的地步。
是赫连沐让梅币庭陷入了这种可怜兮兮的境地,尽管也不是赫连沐的错。
楼然就当是帮赫连沐擦屁股好了,坐在这里陪陪孤独的梅币庭,不管他乐不乐意她的陪伴。反正她现在回去也还睡不着。
梅币庭此刻很低落,有些许轻微的醉意。楼然的出现他也不是无所察觉,知道身旁的女子并无恶意,也没什么防备。
许是孤寂了太久,再加上喝了差不多一坛女儿红,梅币庭的心房好似突然打开了,用类似自嘲的口吻对身旁这个不太熟悉的女子开口问道:“你说,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楼然怔住了,乍一听,她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毕竟,像梅币庭这种人,主动与人谈心说这种话是很难得的,更何况谈心的对象还是她这个与他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人。
然而,当楼然转过头看向梅币庭予以求证时,却惊讶的发现他正失神的望向自己。楼然意识到刚才不是她的幻听,而是梅币庭真同她讲话了。这下她更觉得梅币庭可怜了。
试想,一个人该无助到什么地步,才会去思考自己“做人失败”这个问题?
梅币庭也不在乎楼然能不能很好的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的吐露内心的苦闷:“命不好出生在平凡人家,现如今有能力竞争了,却还是得不到她的心。”
楼然清楚梅币庭口中的“她”是指谁。除了让男女都能魂牵梦萦的赫连沐,试问还有谁有那能耐?
楼然也知道梅币庭并不是在等她的解惑,所以也就不作反应。出生在平凡人家?她又何尝不是平凡人家出来的人?或者说,这天下间,又有多少人不是出于平凡人家的?
楼然神色黯淡的静坐一旁,双瞳望向前方,眼神渐渐失焦,脑子里却尽是她曾经所处那个平凡人家的那点不平凡的事。
楼然的家,就像她自己所认为的,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家。
然而她那个平凡的家,却充满着复杂的关系和让她不愿再想驻足的苦因。
楼家,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家族,祖祖辈辈都是本分的农民。靠着田里的那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生活很是拮据。
如果说,日子仅仅是这样,那么尽管艰辛,和爹娘还有年幼的妹妹生活在一起,楼然也还是觉得幸福的。
偏偏楼家有个自负的老妇人,也就是楼然的祖母。
祖母生性傲慢,从不甘愿待在穷困潦倒的村子里。
自打祖母不知从哪嫁进了楼家,祖父就没过上一天顺心的日子。每天除了不停的念叨祖父的碌碌无为,祖母几乎就没有别的事可做。
在给楼家生了三个儿子之后,许是觉得日子过得不尽人意,太过辛苦,祖母更是变本加厉的羞辱祖父的没本事。
确实,楼家除了田里那几亩地,也就没有什么值钱的,就连他们的房子也是破破烂烂的。
楼然从娘亲那里得知祖父母的事,就曾想过,既然祖母那么嫌弃祖父,那为何当初还要嫁给祖父?她可不信他们那会儿会有什么海枯石烂的真情在。
不过,这都是祖辈的事了,她也无从得知。
祖母念叨了十几年,祖父也烦了。毕竟,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枕边人的那般奚落。
终于,祖父被祖母烦叨得一气之下,投河自尽了。
从此,楼家就只剩下祖母一个老妇,带着三个年岁不大的男孩子。
也幸好,祖母嘴巴是坏了点,但心终归是好的,并没有因此丢弃三个孩子,自己离去。
辛辛苦苦将三个孩子拉扯大,直到他们都有了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能耐,祖母也不愿再继续待在村子里,去城里找了个大户人家做了厨娘。
楼然的爹是三个孩子中,脾气同她祖母最像的一个,但却又有她祖父的刚正不阿。
三个孩子中,楼然她爹是最有出息的。
他年少时就跟随村里的一个老师傅学造房子的手艺,脑瓜子机灵,学得也算炉火纯青了。
后来,他就靠着给临近几个村子里的村民造房子和修房子赚钱来养家糊口。
他手艺好,媳妇娶的也好,中规中矩的。不像楼然的大伯和二伯娶的那两个姑婆,时不时的要在背后耍小心眼,说三道四的,挑拨三兄弟之间的情意。
祖母虽好几年都不回来一次,但还是会时不时的往家里头给几个孩子捎银子。
怎么说也是在大户人家手下办事的,吃穿不愁,每年总会攒下不少银两。
然而,就因楼然她爹生活条件比她那两个伯伯要好,他们就把祖母捎回来的银两不知会一声,就给平分了。
她爹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两个哥哥生活比他贫困,他也自是不会同他们计较这些。
母亲的钱,本就是用来救济的,他也还用不着救济。
楼然的娘亲也是个贤惠的人,丈夫的决定便是她的决定,丈夫的想法便是她的想法。所以,楼然娘亲并未有任何不快的意见。
然而,楼然的爹娘都是心直口快之人。
一次,祖母回家探望三个儿子,他们只随意提了下分银子的事。
却不曾想,祖母不责备楼然两个伯伯不说,反而暗讽楼然的爹娘小心眼、爱计较。除此之外,竟然还公然教训楼然她娘亲爱嚼舌根,教坏了楼然她爹。
这下,愣是再怎么贤淑的儿媳妇,对这个恶婆婆也有意见了。
楼然她娘亲一没图钱,二没耍横,本本分分陪着楼然她爹这么多年,相夫教子的,竟被婆婆这般不公对待。
因而,心里的疙瘩就此种下。
也不知是否因为那次的不快,祖母便开始不待见楼然一家。
楼然自懂事以来,就很少有见过祖母。楼然的妹妹更是不知道有祖母的存在,不知道“祖母”二字,意味着什么。
按理来说,祖母并不是十年半载不回家的,偶尔也还是会回家看看的。没理由楼然的妹妹会没见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