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恍神,她听见了身后枪栓的响动——witer还在!她本能地躲避,消音□□闷声响起,呼啸的子弹擦身而过。方迟回身举枪,那人的反应竟然比她还快,长长的手臂掐住了她的手腕,她飞足踢向那人,将他手中的枪踢飞开去。
她这时才看清这人的相貌——又瘦又高,带着严严实实的口罩,深陷下去的眼珠子是深蓝色的,闪烁着疯狂而兴奋的光芒。他发出“嘶嘶”的声音,她能感觉到他的嘴角是裂开的。
这就是witer吗?像一条毒蛇。
她死死地扣紧手中的枪,然而那人力气奇大,细长的手指像钢筋一样!她骨头很硬,便是感觉要被拧断也不放手,枪口不断地摇晃,殊死角力中扳机被按下,却只是击碎了客厅中的花瓶!
这一声突然的枪响显然愈发地激起了那人嗜血的*!他整个人猛扑过来,将方迟掀翻在地。方迟身材纤薄,在与男人的贴身近战中本就不占任何优势,更何况是这样一条疯狂的毒蛇!
他去抓枪,被方迟狠狠踢飞,他便抽出何心毅身上插着的匕首,何心毅全身猛然一个抽搐,方迟的心中像被刀割了一样,滚到一边抱起一个花瓶狠狠地砸向那人。
花瓶在他身上碎裂,尖利的碎片哗哗地飞落一地。他一把抓住方迟的脚踝拖过来,匕首像暴雨一样扎向她!
方迟翻滚着躲闪,利刃割破她的衣服和皮肤,鲜血洒在木色的地板上。她一脚踢上毒蛇的下巴,在匕首的空隙间,她借力骑上了毒蛇的脖子,狠狠地去拧他的头颅。
毒蛇嘶叫一声,抓住她的双手仰面用力向后倒去,方迟的背便被狠狠地砸在了一地的碎瓷上。她一声不吭,和毒蛇硬抗,目光落到墙上的时钟,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毒蛇终于意识到她的目的!这个看似极其脆弱的女人的难缠程度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他狂嘶着,发出令人难以理解的咒骂,他急切地想要脱身,却被方迟死死地抱住一条腿。
门外,有足音纷至沓来,铿锵有力。毒蛇抬起了眼睛。
方迟遍体鳞伤,冷得像刀锋一样的目光却盯死了他:
“都是人,难道你还真把自己当了神,以为这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杀谁就杀谁?你当十九局只是摆设?”
毒蛇的眼睛低下来,放出一种奇异的光。
“e——du——a。”
方迟这一次听懂了他的话。梅杜莎。然而他眼睛中的光让她觉得惊悚,他的拳头,精准地向她耳后的伤疤袭来!
“砰——”
方迟瞪大眼睛,洪锦城站在门口,枪口冒出一缕青烟。
……
她查到了谢微时的行踪。谢微时的出国手续和与日方网络安全局的接头都是史峥嵘安排的,她想查到,并不困难。
滕桦已经送入医院急救,生死未卜。
何心毅送入医院急救,生死未卜。
谷鹰死亡。
望着何心毅和谷鹰被抬上救护车时,方迟面如死水。她要保护的人,一个都保护不了。
那么谢微时呢?她死灰一般的心中忽然扬起些微的火芒。
燕市已经没有直飞福冈的航班了,她从釜山转机。天已经完全黑了,机翼上的灯在无边的黑暗中一闪一闪。
她一直盯着窗外的黑暗。
那条毒蛇被洪锦城带走时,回头向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看他的口型,他仍然念了一句:
e——du——a
她又吃了一把a抑制剂,一直到心绪平静到好似一潭无风之水。
她已经想明白了她要面对的是谁。
……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方迟能感觉到冰凉的金属肢体不停地在她身边挥舞,踌躇着,迟疑着,蠢蠢欲动着,屡屡有劲风袭向自己的心脏,却又倏然停下,只留下冰冷的金属气息侵袭着她身上敏感的伤口。
她在门口捡到了史峥嵘要求谢微时戴上的通讯装置。史峥嵘自然不会允许谢微时一个人过来,但没有谢微时的讯息,也没有人胆敢贸然进入这个地方。病毒仍然掌控在眉间尺的手里,只要眉间尺不亲自灭杀病毒,就算把这个仓库炸成深坑,病毒也不会消失。
但谢微时把那个黑色纽扣一样的通讯装置丢在了门口。
眉间尺一而再再而三想要置他于死地,他是知道的。但是他是把这个代表着最后一线生机的东西丢在了门口。
他就没想过要反抗盛琰。
手指底下,谢微时的心脏还在跳动,缓慢地跳动。时间在流逝着,还有多久,东十二区就要进入新的一天了?
她慢慢地开了口:
“想知道我是怎么猜到的吗?”
身边冰凉的感觉消失了。
她说:“有很多事情,我总是不敢放到一起去想。为什么眉间尺会在游戏之地注视着我?为什么眉间尺一直躲避我、却对guet充满恨意?为什么眉间尺一直没有avatar,在aanda的漏洞被修复许久之后,才以avatar的形态重新出现?而眉间尺有了自己的avatar,正是在善泽被害之后?为什么病毒爆发之后,witer能够那么快做出反应,把玫瑰送入aanda,还能准确无误地枪杀滕桦?
“我第一不敢想你还活着,第二不敢想你已经被witer控制。但是一旦想了,所有的事情都通了。
“一个没有静脉的人,怎么会有自己的avatar呢?所以guet修复了‘空之面孔’的漏洞之后,他就再也进不去aanda了。
“善泽一直在研究静脉识别技术,但极少有人知道,他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自己做出了能被aanda识别的人造静脉。witer得知之后,就强取豪夺,拿到善泽的技术之后为眉间尺做了一套血液循环系统,眉间尺这才得到了属于自己的avatar。
“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花费那么长时间去适应自己的avatar?哪怕是肢体有残缺的人也不用,因为在他们的意识里,他们的身体仍然是完整的,幻肢的感觉能帮助他们迅速适应一个完整的avatar。
“但眉间尺的身体,已经不是正常人类的身体了。”
方迟缓缓抬起头,“说起盛琰啊,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么聪明的人,学什么东西都那么快,在aanda里面,他可以是火焰,是风沙,是飞鸟鱼虫,是一切的一切,但我就算尝试换一个非人类的avatar都觉得操作好困难。他还教过我,说你为什么要把自己限制在人类的躯壳里呢?aanda终究会变成一个意识的世界,你把自己想象成什么,那么你就是什么。”
她说:“如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解脱了?”
黑暗中的丛林开始整个儿地舞动,发出“哗——”“哗——”“哗——”的声响,伴随着他尖锐的笑声。
方迟的心中不寒而栗,这一句诛心之说会带来什么后果,她也并不知晓。
她在心里说:对不起,盛琰。
她感觉到凉沁沁的金属手掌抚过她的面颊、脊背,她微微的瑟缩。那电子合成的声音变得温存起来,却有几分低落:“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
这一声让她本来冷静的心口宛若刀割,竟是药物也控制不住。她咬紧了牙关,忍痛说:
“你已经不是你了,我也不是我了。”
话音刚落,一根金属肢体倏然将她卷起,她心口抖颤,痛苦不堪,听见那声音冷冷地说:“我还是我,你不是你了。”
“解脱?”那金属的手掌摩擦过她的身体,“我现在的触觉不及过去的10%。我能感觉到你的皮肤,但对于我来说,是砂纸还是蚕丝没有差别。”他冷笑着说,“但是你啊,你和谢微时夜夜笙歌,开心得很是不是?”
终于还是说开了,一句话便知道他心中的怨毒。方迟闭着眼睛,不说话,听见他又愤怒道:“你的命,是用我的命换回来的!十九局选择了保护你,放弃我,既然是你,我心甘情愿,但是我受不了你背叛我!你知不知道!”
话说到最后,已经近乎悲愤的咆哮。
方迟仍然闭着眼睛,只是低低地说:“如果当时我知道能换你好好活着,我就不回来了。”
黑暗中的声音一静,抓着她的手掌忽然变得温柔,“那你来aanda中陪着我,好不好?我教你怎么变成风,变成火,变成飞鸟鱼虫,好不好?”
方迟说:“好。”
她紧闭着双眼,坐在金属的手掌中,面前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飞速地旋转,带起尖锐的气流。
“盛琰——”地上的人颤动了一下,咳出一口血痰,“在witer对你用完刑之后,十九局才找到方迟。十九局一直在想办法营救你,他们也从来没有选择方迟而放弃你。”
他说:“你以为方迟活得比你好吗?你要是有血液检测器,去分析一下她现在血液中的a抑制剂浓度有多高。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用药,她还能活多久?”
那尖锐的呼啸声忽然停止了,黑暗中静默了许久,那声音突然尖叫起来:“谢微时!你骗我!你还在骗我!”
那闪着电火光的鞭子又狠狠抽向地面的人,打在地面上发出爆裂般的响声。地上的人沉闷地“唔”了一声,便只听得到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