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二先生是个淡泊之人,如今在闹市中得了这样一个清幽的所在,甚是欢喜,谢子晟邀的子弟也不多,除了宣城侯府的长子沈云飞,还有令国公府的嫡幼子宋珩,刘阁老的嫡子刘伯凌带着他的庶弟世凌,另有老太太娘家姜氏的一位旁枝子弟姜长礼。谢子晟幼时是长在老侯爷和老太太身边的,故而对姜氏族人也多有照拂。
时已入秋,第一抹秋光已经停驻在侯府园中的几脉若显枯萎的紫藤上,飞雪流霜般的凉意沉沉,子晟他们搬进小青烟巷,最不高兴的是谢子昂,这回他得每天生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了,谢子晟除了自己读书,课余时间还要检查弟弟的学业,这个哥哥的威严,比他老爹谢墀差不了多少,弄得子昂童鞋的小心肝天天都打颤。
当然小青烟巷的一切变化,暂时还影响不到侯府小姐们的喜怒哀乐。
锦心这几日异常得烦躁,母亲答应她的十六幅的百蝶穿花细褶湘裙,还有一整套的碧玉点翠嵌珠头面,都化为了泡影。
都是那个谢蕊心,引了那个老妖婆回来,坏了她的好事!她怪自己当初粗心大意,只顾着出门去玩,竟想不到谢蕊心还有这等心计!
老太太在栖霞庵虽然足不出户,却尽知侯府事,前日已遣了狄嬷嬷来传话,说世子夫人陈清如也该学着当家理事了,叫平氏将管家权将给她。
老太太的话,平氏不敢不听。
哼!锦心越想越觉得可笑,大哥那副身子骨,能不能拖上三年五载都是个问题,那个陈清如到如今都没生出儿子来,等她大哥一命归西,陈氏还不是要改嫁,叫她当侯府的家,笑话!
不过一想到谢子昆只要归了西,长宁侯的爵位就得归她兄弟谢子昱,锦心还是比较欣慰的,但愿到那个时候,长宁侯府不至于蛀成空壳子。
平氏因为在宫里举哀时,哭得过过于入戏,不小心将凤冠摔在了地上,其中一扇博鬓上的一颗南珠,滚落不见了,平氏回来才发现这个问题,又不好再去找内务府修缮,只好命人去珠宝铺子寻找相配的南珠。
那人回来说了一个足以令平氏跳脚的价格,无奈之下,平氏只好去馆娃阁求助宝贝女儿,她记得锦心曾经有一条攒珠水苍玉的金项圈,上面的南珠正好可以与凤冠相配。
“母亲说什么?项圈上那朵珠花是一百二十颗南珠攒成的,若少一颗,我还怎么戴得出门去?”锦心急咻咻道。
平氏只能好言相劝:“乖女儿,娘给你配一颗东珠在上头,是一样的?”
锦心一扬头,“那怎么能一样呢?看着就碍眼!”
平氏无法,只得道:“这只项圈这样名贵,难道你忘了是怎么来的了?如今咱们只得俭省些,,不然,就凭你父亲,整日又没个正经差事,咱们一颗南珠也买不起啊!”
锦心当然没忘这只项圈的来历,府里的小姐每一季总要做新衣裳,打新首饰,平氏每次都会理所当然地将份例多匀出一些来,给锦心开小灶。可如今没了管家权,她上哪里揩这样的油水去?
锦心也是恻然,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平氏从项圈上挪一颗珠子,镶在凤冠上,顺便逼平氏答应三个月之内给她再补一颗南珠。
水晶的爹在珠宝铺子当过伙计,她也多少会些镶补的工夫,平氏便一发连镶补的工钱也省了,只叫水晶镶好了给她送来。
过了两日,水晶把补好的凤冠拿给锦心,锦心看了看,还算说得过去,就说:“行了,咱们给母亲送去吧!”
赤金一溜小跑地赶上来,满面堆笑道:“这凤冠非同小可,水晶捧着不稳当,还是叫奴婢陪您去吧!”
水晶前几日才打了锦心心爱的一只玻璃盏,当然,其实是赤金偷偷撞的,但水晶一向老实,不会在锦心面前取巧卖乖,辩白了半日只被锦心赏了一巴掌。
这时锦心听赤金这样说,便点点头道:“好吧!”
赤金就喜滋滋地捧起凤冠,随锦心出门了,临走还不忘得意地瞟了水晶一眼。
第24章 行动最重要
锦心百无聊赖地穿过园子,朝平氏的院子走去,合抱粗的松柏,在寂寥的秋日里,静静散发着凝重的幽香,一株秋杜鹃开得烈烈如焚,用浓丽的色彩装点了清秋的荒芜。
远处一个穿天水碧蹙银丝绡纱圆领绣裳的丫头,正在艳艳的秋阳下掐花儿,嘴里还轻快地哼着小曲儿。
锦心一阵心头火起。
那丫头听见身后脚步声,回身一看,锦心也看见了她的模样,这不是涵芬榭的槟榔么?顿时怒意又增了几分。
槟榔瞧出锦心面色不善,急欲脱身,转身行了个礼,只想快快离了此地。
锦心侧身向赤金使了个眼色,赤金会意,瞧瞧上前几步,轻轻地踩住了槟榔的裙脚。
锦心懒洋洋一摆手,道:“免了!”
槟榔听了,知是放她走,急忙后退几步就要离去,谁知裙幅一紧,一跤就跌在了地下。槟榔双手扑在小径旁边的粗砾上,柔嫩的手掌磨得生疼,谁知赤金比她叫得还大声,并伴着厉声喝斥:“槟榔,你走路没长眼睛吗?竟然把大太太的凤冠撞到地上了,如今凤冠摔坏了,你赔得起么?”
槟榔还在莫明其妙,锦心已经三下五除二地吩咐道:“好个不知死活地丫头,居然撞坏母亲的凤冠,赤金,你去叫人来,把她捆了塞进柴房里去!”
“是!”赤金兴高采烈地答了一声,迈着小碎步唤人去了。
蕊心得到消息已是半个时辰后,这阵子大太太母女霉运走不停,她已经尽量不去招惹她们那颗受伤的小心脏了,看来有些事是怎么躲也躲不掉的,人家就是要踩到你头上来,不是蕊心想息事宁人,旁人就会如你所愿的。
既然如此,那就杀上门去。
蕊心没有半分犹豫,拿出当年杀进老板办公室讨要奖金的魄力,带着涵芬榭的一干人就往馆娃阁而去。
当初蕊心第一次知道锦心住的地方叫这个名字的时候,差点没一下笑喷,居然自封西施!不知道锦心闲来无事,是否也会在屋里捧着心口皱几下眉毛。
馆娃阁坐落在侯府后园一个最朝阳的地方,院前设着一块插天的大玲珑山石,与周匝的假山石块连绵为一,院子四围也无香花,只有参天的碧树和牵丝扯蔓的青藤织成一片浓浓绿意,使馆娃阁冬暖夏凉。
时维九月,青藤绿树已经凋谢了一半,蕊心疾步走在悉悉索索的落叶枯藤上,忽然眼波一闪,脚步顿住,回身低声吩咐了樱桃和荔枝几句,两人点点头,转身去了。
这里枇杷见她们俩去了,抱怨道:“要我说,当初就该让崔嬷嬷一查到底,给她们点儿颜色看看,叫她们一见姑娘就打哆嗦,哪里还会有今天的事?”
蕊心不免回头瞪了枇杷一眼,这个枇杷,一张嘴还如刀子似的,蕊心道:“不如我变只老虎,人家必定一见我就哆嗦——你也渐渐地大了,平时多跟着樱桃她们学学,到时候别因为这张嘴坏了事!”
枇杷撅了撅嘴,声音小了几分,说道:“知道了,姑娘放心吧!”
蕊心才转过一座假山,迎面却碰上一个人,吓了她一跳,定睛一看,觉得甚是眼熟,眼前那人却喜出望外道:“谢姑娘!”
天哪!真是祸不单行!正在蕊心被槟榔事件气得眼冒金星时,竟又在内宅里碰到这个人——浣花庄那个阴魂不散的登徒子!
他怎么会在这儿的!
其实沈云飞真不是有意的,今日谢子晟邀请小青烟巷的同窗们在积微堂一聚,旁人昨夜都是住在小青烟巷翁二先生家隔壁的,唯有云飞昨夜收到家里传过来的话,说锦乡侯府的人又提起了次女与云飞的亲事,寿昌郡主知道了,气了一场,身子就有些不爽快,云飞连夜赶回去,晨起守到巳时才回转青烟巷来,见院子里的同窗已经去了积微阁,也连忙往侯府里赶,谁知他路径不熟,三转两绕竟绕进后园来了,迎面撞见魂牵梦萦的佳人,真不知是真是幻……
蕊心就跟回避核幅射似的,转身就走,谁知那人竟又跟了上来,拱手行礼笑道:“那日在浣花庄,无意间惊吓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蕊心烦不胜烦,道:“那点芝麻小罪就罢了,只是你怎么又跑到我家后园来?这是府内女眷住的地方,你再跑到这里来吓人,就是大罪了!”说完瞪了她一眼,转身又要走。
云飞笑道:“姑娘误会我了!我并无冲撞姑娘之意。在下受子晟兄之邀,去积微阁一聚,只因不识路径……”
蕊心立即指点道:“从这里往左拐,绕过山坡子,再穿过一个月洞就到了。”
云飞道:“多谢姑娘,在下是宣城侯府长子,沈云飞,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这是闹哪样?八分钟约会么!古代好像没这么个新鲜事物!
还没等蕊心反应过来,枇杷已经跳了出来,斥道:“大胆!姑娘的名字也是你问的!想换庚贴还得拿八色礼盒恭恭敬敬地来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