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家的提单,是商业机密,等闲是不能拿给外人看的,若不是谭家有脸面,崔嬷嬷怎么弄得出来!
原来前几日崔嬷嬷外出,就是拿了杨氏的对牌,去联络谭家出面,搜寻证据去了,只要在京城开张的铺子,就没有敢说与谭家没有关联的,就比如赖管事进货的这家兴隆号,他家的老板还是从谭家的铺子管事混出头的呢。
蕊心又有点怀疑,问道:“银子大半都进了大太太的荷包,就算管事们去向大太太诉苦,大太太能心甘情愿把吃进嘴里的肉再吐出来吗?”
崔嬷嬷拿起一把竹剪,只闻“喀嚓”一声,连珠里插的一大捧玫瑰的旁枝,应声而落,笑道:“三姑娘放心,大太太一定会拿银子出来的!”
蕊心又问:“为何单单留下赖管事?”
崔嬷嬷笑道:“总要叫大太太知道些厉害,这些管事之中,只有赖管事是大太太的娘家远亲,所以才留下他。”
蕊心想着,也有道理,平氏不是一直觉得杨氏是个老实不中用的么?这回就叫她尝尝老实人的厉害。
平氏才从宫里回来,就瞧见脸上糊满鼻涕眼泪的一群人,跪在她的面前,哭着求她救命。平氏在宫里陪人嚎了一天的丧,干嚎得喉咙都冒烟了,回到家来,迎头又碰着一群嚎丧的,恼怒气极之下,杀人的心都有。又听陪房钱嬷嬷把来龙去脉告诉了她:崔嬷嬷拿住了实实在在的把柄,还把赖管事不知打发到哪里去了。
平氏喝了三大碗凉白开,才勉强压服住一腔怒火,咒骂道:“好你个杨氏,到底把那个老妖婆请了来,不声不响地算计我,我算是看错了你!”
其实平氏这话说得完全错误,她并没有看错杨氏,杨氏还是那个耳朵根子软的杨氏,只不过经不住女儿和心腹嬷嬷苦劝,才勉强答应查账,还屡屡嘱咐崔嬷嬷不可闹腾大了,丢了侯府的脸面,所以崔嬷嬷没把管事们直接送官,也有杨氏的原因。
还有么,就是……其实崔嬷嬷还真不是什么老妖婆,她比平氏还小一岁呢,顶多算个中等妖婆而已。
第22章 蕊心也没闲着
平氏耐着性子,把白天的情况问了一遍,她不傻,原先就知道崔嬷嬷的手段,这才使尽吃奶的劲儿也要叫她回去享儿孙福,这次被她杀了回来,姓崔的当然不会便宜了自己。平氏只恨当时为什么不用些手段,挑出崔嬷嬷的不是来,再借故把她撵回庄子上去,这样她就是想回来,也没这么容易了。
平氏遣散了管事,在幢幢的烛影里走来走去,一天没吃饭了,宫里只准备素斋,且她是去陪着嚎丧的,若是不管不顾吃得肚儿圆,回头哭着哭着打起饱嗝来,岂不要传为笑柄?
可她一点都不觉得饿,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还钱,把京郊的田庄卖了,再叫蔡忠出一部分,平氏当然不会自己出钱补亏空而放过他,既然曾经一起发财,出了事就得一起扛着,这样十日之内是能凑够亏空的银子的,可是这些银子才到她手里,还没捂热乎呢,这就叫她乖乖交出来,真是气得内伤呕血!
第二条路,不还钱,虽然那些账册上抓不到他和蔡忠的把柄,可是如果听任杨氏把管事们集体送进牢房,他们的家小就会奔走相告,把她克扣弟妹嫁妆的事张扬的满帝皆知,那些权爵家的贵妇们可不会先查查账本子再来确定事件的真假,她们只会抓住一点鸡毛蒜皮的影子,就兴奋地拿来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到时候自己岂不要臭大街了!子昱和锦心还都没有议亲呢!
想到儿女,平氏顿时有了壮士断腕的勇气,将手里的斗彩折枝三果碗往案上重重一放,叫了尤嬷嬷来,吩咐道:“去告诉舅老爷,赶紧把京郊的那片田庄卖了,十日之内我要拿到现银,还有,蔡总管这几日也该到了,叫他一入京即刻来见我。”
尤嬷嬷就明白平氏这是决心剜肉补疮了,也知道是没办法的事,只好劝道:“大太太且不必烦恼,二房没把这些人送官,就是不想闹大的意思,再一件,管事们不好,大太太顶多担一个识人不明的不是,可当初二太太却是答应过,愿意自己出银子贴补家用的,依奴婢看,只过了这一阵儿,咱们再去跟二房要银子,二太太也不能不给!”
平氏拊掌道:“我何尝不知道这是个巧宗儿,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二房把那个祸害引进了门来,日日在二太太耳朵边上念叨,我这个大嫂倒比个奴才还靠后了!还有三丫头,如今叫人挑唆的也不如以往好摆布了,唉……”
尤嬷嬷替平氏捏着肩,笑道:“到时候大太太亲自上门去要银子,她一个奴才,难道敢插半句话,就连三姑娘,在大太太跟前也是晚辈,只有老实听话的份儿,只要二太太一松口,咱们只管享用现成的银子!”
平氏眉间渐渐浮起喜色,其实长宁侯和襄阳侯的爵禄,支撑侯府这样一份人家是绰绰有余的,那么她从杨氏手里要来的银子就是白进自己的荷包,锦心和子昱还未曾议亲,就算定了亲事,也不急着嫁娶,她一年从杨氏那里打个两三千两银子的秋风,攒得几年,总能风风光光地给儿女办喜事。
至于崔嬷嬷,既然进了侯府来,再有体面也是个奴才,等寻找机会摆布了她,非要叫她再无翻身之日。
平氏越想越得意,气也消了一大半。
可是想不到平女士做了一夜的心理建设,第二天就随着蔡总管的到来全部崩溃。
蔡总管这一路车马十分顺当,故而提早了两三日入京,还没入府,就有人在他外头置的宅子里等他,叫他即刻入府。
蔡总管见过平氏,才知道二房已经趁他不在的时候发动政变了。
事已至此,蔡忠只得自认倒霉,只想着往后再找机会翻本儿,恨恨道:“大太太且别忙,就算二房清理了几个管事又如何,二老爷离得又远,许多事总是鞭长莫及,二房上上下下总是在大太太手里的!”一头说,一头发恨地攥着拳头。
蔡忠又想起临行前谢墀叫蔡忠给平氏带来一封书信,这时正好交给平氏。
平氏不看则已,折开一看,立时气了个七窍让烟,原来谢墀在信上说,知道平氏向杨氏抱怨家计艰难的事,叫平氏将家中吃穿用度列一份清单送来,短多少银子,可以从他的俸禄里出。
平氏不是没领教过这个小叔子的手段,谢墀既然送了信来,必是对她克扣杨氏嫁妆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了,她要再去跟杨氏要银子,那就是找死了。
平氏又气又怕,又无可奈何,又不放心,悄悄问尤嬷嬷道:“这件事大老爷知道么?”他知道丈夫的脾气,若是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场争执。
尤嬷嬷不知是起得太早头脑不清爽还是怎么了,忙不迭地安慰平氏道:“您放心吧,大老爷日日早出晚归,哪里会在意这些事!”
不说还好,一说到大老爷,平氏无端又添上一重烦恼,切齿道:“这个老东西,整日除了在外头跟一帮穷酸吟诗作画,什么都不管,侯府这一大家子人,倒成了我替他们谢家照看了!”
这一连串的事件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当日平女士在大明宫举哀时,哭得分外真切,分外动情,精湛的哭技感动了在场所有的命妇,大家都叹道,怪不得人人都说谢家是诗书簪缨之族呢,果然持节守礼!
蕊心扶着槟榔回到涵芬榭,青鸾正在檐下晾手绢呢,看见了,走上来笑道:“姑娘饿了吧,我早叫阮嫂子准备了翠拌凉面,配的是庄子里带来的水芹和薇菜,可好么?”
天气热,蕊心就有些恹恹的,道:“撂一撂吧,我有些口渴,先给我端碗茶来!”
槟榔勤快,已经咚咚咚抢着去倒茶了,青鸾意味深长地朝后院努了努嘴,悄声道:“还在屋里收拾着呢!”
蕊心为了防着荔枝,自从崔嬷嬷回来之后,就叫她去收拾库房。涵芬榭的库房设在后院的两间退步里,屋子不大,可里头的家什杂物像个百货公司,蕊心叫她把各样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一日三餐只叫粗使小丫头给送去,青鸾则看紧了荔枝,不叫她踏出涵芬榭半步。
蕊心点头,道:“你且去吧,等我吃完了饭,就把她叫到我屋里来。”
蕊心原先对荔枝采取安抚的策略,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如今账也查完了,该处置的人也处置了,她也该腾出手弄清当日落水的真相了。
流云碎花的素纱帐子放下半幅,槟榔在错金丝镂银香薰里抓上了两把茉莉香屑,屋里顿时溢满清新怡人的气息。
蕊心轻轻地打着辛夷花的泥金纨扇,面前清风徐徐,只见荔枝走进来脚步有些迟疑,福了福道:“姑娘叫我?”
蕊心从榻上半坐起来,笑着点了点头,嗓子清泠泠似水,道:“这几日让你整理库房,劳累你了!”
荔枝垂头道:“姑娘说这话,奴婢如何敢当!这都是奴婢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