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葵心里明白,扑通又跪下去,“女郎大恩大德……”
对她这动不动就跪的毛病,素素无奈。眼珠一转,促狭地说:“我扶你起,也属额外劳力。你若再让我弯腰扶你,扶一次,便抵扣你十日的月钱。”
玉葵被她逗笑,自己站起身,又道了谢,这才退下。今夜芙菱值守。
掐了灯芯,卧室里骤然暗下去,唯有月光静谧。
素素安静地躺在床中央,枕臂而眠。
时近月中,天上月已几近大圆,明晃晃挂在当空,不知照进几家朱阙楼阁。
又三日,素素正在绣衣袖子,便见芙菱急急忙忙跑进来,跪倒在绣架前,语不成句,只管“咚咚咚”磕响头。
素素不拦她,只待她脑门子磕得红肿流血,才示意茗妍扶她起。“还怨我吗?”正声问她,手中飞线不停。
芙菱使劲摇头。
素素依旧冷沉着脸色,道:“今日让你吃点痛,流点血,是想你长点儿记性。下不为例。”
芙菱牙齿咬得嘴唇发白,使劲点头。“女郎大恩大德,奴婢永生不忘。”
“行了,我知道了。下去吧”素素这才露出几分笑意,嘱咐茗妍:“帮你芙菱姐姐擦药去,切莫留下疤痕才好。”
茗妍应声去了,却见玉葵进来,道:“原要买芙菱那家的儿子,昨夜里没了。”
☆、第八十一章 持家
素素并不吃惊,这件事她一早已料到。
那户小地主家的儿子,年纪轻轻风流成性,拈花惹草,得了难言之隐。横死,是早晚的事。只可怜他家人被蒙在鼓里,还道他着了业障,想买个媳妇回去给他冲喜祛晦气。
不巧的是,芙菱家老奶奶这时候突然病急。芙菱的老子没钱买药,便想靠卖女儿得点礼钱,好给老娘看病抓药。
正是怜悯他孝心难得,那日素素才没有过多追究他们的冒犯之责,反而叫玉葵送了钱去,帮他解围。
又过了两日,芙菱的老子娘再次来到颜府,当面给素素磕了头,送了些时令土仪。
素素瞧着不忍,赏了两贯钱,又放芙菱五天假,让家去照顾老奶奶。
芙菱再回府,已是五月底。
“……睡梦里走的,念着您的恩德,走得安稳,没吃苦。”她低声说着,眼泪汪汪,送上一双自家娘做的粗布鞋给素素。
素素接了鞋子,宽慰几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心下颇感慨,生老病死,世事无常,子欲养而亲不待。忽然想起,已有些日子不曾好好陪伴自个儿的祖母,忙带着茗妍来到颜老太屋头。
澜千正在为她修剪趾甲,素素便接过剪子,屈身亲自为她修剪。
颜老太突然嘤嘤哭泣,俯身抓住素素手腕,口齿清晰地说:“好孩子,粗活儿让下人做。”
素素和澜千原还道是剪痛她了,心下俱是一惊。待听到她的话,二人不免由惊转喜。
“老祖宗,您恢复啦?太好了!”素素哪里还顾得上剪趾甲。笑说着,丢下剪子,给了老太太一个熊抱。
颜老太拍着她后背,老泪纵横:“好孩子,我的欢姐儿!”
“老夫人得好,这是女郎孝心感动了天神,菩萨保佑啊!”三年来素素的悉心付出,澜千全部看在眼里。今日终得善果,她看着欣慰,喜极而泣。在一旁垂泪。
颜老太得以康复,阖家欢喜。
颜诺下令全府有赏。裴氏喏声应下,低眉顺眼的样子。好似十分恭谨温良。素素却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厌恶和嫉恨。
想来,颜诺也是看出了她心有不善,不然也不会在晚膳后,独自到非无院找素素。
“你母亲要侍奉祖母,还要照料你爹我。着实受累得很。外加这内宅之事,我只恐她累坏了身子,舍她不得。你是家里长女,到了及笄年纪,也该为母亲分担一些。这样,以后内院的事。就由你来主持吧。”
他说着,取出一串子对牌,交给素素。
素素推却不接。戏谑道:“我哪会主持家政呐?如今后院日子这般安逸平静,某些人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非要等到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叫人不得安生,才知悔不该当初。”
“哪有人生来就会做事的?不会做可以学。自个儿摸索也行。”颜诺硬把对牌塞进素素手里,又低声咬耳朵说:“这天底下。还有你不会做的事?诳骗亲爹,是为大不孝!”
“你!”素素气结。对付温厚纯良的颜诺,她自有一套,可一旦颜诺耍起无赖,她却是没有办法。谁让她现在寄养在他家呢?!
收起对牌,阴郁地说:“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瞎指挥。”
颜诺已经转身欲走,闻言,顿下脚步,回击道:“若是亏空了家里,等你出嫁时置不起像样的嫁妆,可别说是爹爹我小气克扣你。”挥挥手,潇洒地走了。
素素留在原地,再度气结。
自打颜老太入病后,颜家后院秩序一度陷入混乱。
颜诺见裴氏不堪大用,头疼不已,干脆收回大权,自己亲自管理。直到后来素素回府,他想想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才将对牌又交给裴氏保管。
府里人大都清明,三年中,裴氏能将后院治理出这般和谐景象,离不了是素素在暗中帮衬她。
然而,暗中帮衬是一回事,亲自上阵又是另一回事。
素素不想让裴氏觉得自己与她有利益冲突,否则以裴氏不知好歹的个性,只怕要闹个不休,烦人得很。
明面上让裴氏当家支持府务,她只偶尔拆点小计谋帮帮她,就这样在幕后做个无冕之王,逍遥又自在。偏偏颜诺见不惯她安逸,非得把她提到明面上,用的理由还那么冠冕堂皇。
什么?怕她太过劳累,舍她不得?
笑死人了!
手里捏着对牌,望着颜诺离去方向,银牙直咬得咯咯作响。
芙菱端水进来伺候,得见她愤怒地睨着门口发呆,不由一惊,忙唤了一声“女郎?”
“什么事?”素素回神,收起对牌。
芙菱看了看门口,不作声。
“方才爹爹来过。”素素自挽起袖子洗漱,待芙菱将要退去倒水,才又对她说:“这些日子你也辛苦,早些歇去。叫玉葵和茗妍也不必值夜。晚上睡好了,明儿早些起来,我有事交代你们。”
芙菱点头应承,自退下。
次日,纵然非无院里人都起了个大早,仍是不及回事仆妇来得早。
听玉葵回报了这些仆妇的职务,都是裴氏陪嫁的人,素素便知,她们这是给她立下马威来了。不待理会此种无理取闹行径,她自悠闲地用了早膳,又到书房写了会儿字。直到时辰差不多了,方袅袅婷婷地移步偏厅。
这些老嬷子,原是雄赳赳、气昂昂地来找素素,一门心思要给她显摆显摆“老资格”。却不想,被她大喇喇甩出一句“我还未起”堵住,生生晾了个把时辰,就这么搁廊下干站着。不给茶点也就算了,甚至连个座位都不给。
起先,几人尚有几分脾性,不过站了这许久,连早饭也未吃,又累又饿又渴,加之内急来袭,已然连怨怼的力气也没有了。
素素这时出现,于她们,便如天神救星一般。赶紧老老实实地回了事,好退下去吃饭喝水。
当然吃还是次要的,首要的是拉。
瞧着她们屁滚尿流、狼狈落荒的模样,茗妍忍不住捧腹哈哈大笑:“还是女郎有妙招!”
她所谓的“妙招”,不过是不许她们这些“老粗人”用她非无院的“金贵马桶”而已。
素素心下失笑,真个是“一把屎尿,急死英豪”。忽而又觉得,自己竟然变得如此粗鄙无耻!
“肯定是跟颜诺学的,哈哈!”恍然一笑,去找颜老太唠嗑。
“……你做得很好。”颜老太握住她手赞赏道。
那些个老婆子之所以敢存刁难她的心思,便是欺她年纪小,又是初次主事,心里容易慌神,端不起架子。一旦初次露脸就没了自我,从此便会被她们随意拿捏,往后若再要扭转局面,恐怕难矣。
素素的从容淡定,正好捅在她们软肋上,一下子瓦解她们所有的意志支撑,叫她们从此再不敢随意在她面前作张拿乔。
素素笑颜温婉,谦和道:“承老祖宗赞扬,欢儿自知还有许多不足之处,还得向老祖宗多多讨教,向母亲学习。”
“哼,向你母亲学习?别叫她毁了你好好一棵苗儿才是!”颜老太沉声哼道,神色极是不屑。想了想,又说:“我瞧你行事张弛有度、收放自如,已然可以独当一面。这样,往后你且大胆放手去做,若是实在有不懂之处,就来问祖母。千万别去找你母亲。”
素素抿唇糯糯地笑着,眸光清明:“祖母教诲得是,孙女儿牢记着呢。”挽上她胳膊蹭着,十分乖巧讨喜。
颜老太看着喜欢,唤来澜千,吩咐她传话下去,“我身子骨大不如从前,就想儿媳妇多照顾我一些,常来陪我说说话。”
素素心知颜老太这是要把裴氏锁在眼前,省得她在一旁指手画脚,妨碍自己主持家事。心里不无感激,可又有些为难。
裴氏是颜诺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颜府后院名正言顺的大家大妇。就这样莫名其妙被丈夫和婆婆联手架空了权力,着实有些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