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序旸脱口问道。
天色不早。他已经拢实大氅。准备下山回城去了。
素素讪然。“不吃饭么?”
这个点,早已过了寺里供应晚斋饭的时间。
序旸眸光一转,却是料定。素素既如此说,可见是不会饿着他的。立时点头,道:“吃。”
想起那年吃到的下酒菜,霎时间仿佛齿颊间又洋溢起那种曼妙滋味,真真是回味无穷……
素素无语地摇了摇头,“佛门斋戒地,无荤腥酒肉。”
“无妨无妨。素斋也一样吃。”序旸大喇喇地摆手,随她出门。
只是,当看着刚出炭火堆、浑身沾灰的烤甘薯块儿时,他再也维持不了内心预定的“淡定”了——这东西。要怎么下口?
素素睨了他一眼,从斗篷内袋里取出一张油纸,撕一半给他。
“喏,这样……这样……”一手抓握起甘薯,一手熟练地剥皮,亲自示范同时向他解释步骤。
听出她语气间隐约夹带的轻视意味,序旸不由眯了眯眼。暗自深呼吸,学她样剥开粘满炭木灰的焦皮,小心翼翼地绕着圈,一口气将整张皮都盘剥了下来。
“如何?”
眉目间满是挑衅之色。
“幼稚,”素素瘪了瘪嘴,不理他,一心只吃自己手里热乎乎的甘薯。
序旸得意地嘿嘿一笑,将圈卷成圆的焦皮随手一丢,看着手中甘薯,并不下口,反而摇头晃脑道:“酿黄酥软,甘香馥郁,好,上好。”
“我看你就是不饿。”素素白他一眼,继续吃。
除了昨晚的几只饺子,整一天她都粒米未进。又担忧了这么多事,力气消耗巨大,胃里空城计早已唱得欢,亟需提供食物供给。
序旸讪讪地住嘴,待她吃完,顺手递上自己手里的甘薯,“你吃吧,多吃点,看你瘦的。”
看着递到帏帽罩纱前的甘薯,素素一时怔住,竟不知该不该接下。
“吃吧。”序旸不由分说,抓过她手,将甘薯塞到她手中,自己又拿铁钳往炭火坑捞。
素素讷然无语,只觉得氛围陡然间变得有些怪异。想假装没事,缓缓地往嘴里塞甘薯,却已是不知其味。
“唔……好烫!”
序旸闷闷的惊呼声忽然响起,惊得素素脱口道:“小心烫!”
“没事没事。”序旸连声宽慰着,撅起嘴,对准热气腾腾的甘薯吹气。
素素稳下心神,不由轻声嗔他:“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呃……呵呵呵……”序旸难得露出一丝微赧容色,仓皇不知该接何话。忙转移注意力,小小地咬了口甘薯。细嚼慢品,恍然品尝珍羞美味一般。
“甘甜可口,余香醇厚……不错。真不错。”
“吃个甘薯也能被你说出一朵花儿来。”素素失笑,一手撩动火钳,翻转火塘里还未熟透的几块甘薯。
“美味当前,不可不赞。”序旸最后油滑了一句,便也不再作声。
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火塘里的炭火偶尔爆裂发出响声,也只是短促的“哔啵”而已。
孤男寡女,围炉烤火,吃偷来的烤甘薯……
气场貌似不太对劲……
素素正想说“吃完就走吧。太晚了只怕山路难走。”只她还未开口,却听序旸问道:“上次你说你的毒有法可解,是什么法子?”
☆、第一百七十四章 当面
素素一时语滞。且不说采枝告诉她的法子是否的确有效,单是要她当面对一个男人说出这个法子,便足以叫她羞得无地自容。
“那是我信口胡诌骗你的,此毒无法可解,你别费心多想了。”
序旸闻言,回眸睨她,“此刻你所言才是骗我。”
看着他满脸笃信神色,素素没来由觉得一阵心虚。慌乱地撇开脸,不看他,漠然冷声狡辩道:“若有法子可解,我岂会不解?”
的确,没有女人哪个愿意顶着一副奇丑之貌过日子。序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拨弄塘中炭火。沉默许久,突然又问:“危机还没过去吗?”
“什么危机?”素素下意识脱口反问。
序旸依旧撩拨炭火,漫不经心地提醒她:“早前你说过,需借这副丑貌保命……”
“嗯。”素素颔首承认。
依目前情势,她仍需借助这副丑陋容貌,虽说不上“保命”,至少也能算是“求自由”的筹码。
序旸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直等送素素回房,房门将关上之时,才又说:“若你知道有什么法子可解毒,便与我说。无论天涯海角,我总也会为你去寻着那解药。”
“好。”素素淡然轻声应道,合上门。背倚门上,低声道:“谢谢你。”却不知门外人听到否?
序旸牵动唇角,默默无声笑了笑,阔步离去。行至长巷回廊底,与了空碰个正着。
了空挽留他在寺中暂住一夜。“积雪初融,山道湿滑。夜里恐难行。”
如此,序旸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前往宾客厢房一路上,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谈论间,便说到了共同兴趣——品茶。
了空遂邀序旸到紫竹园品他新窖的红梅花茶,靖康雪。
序旸欣然应邀。
因着志趣相投。青老二人相谈甚欢。秉烛促膝,直抒胸臆,聊到天际隐隐泛出鱼肚白,仍觉意犹未尽。却有早起的沙弥在门外恭声禀告:“梁内侍到。”
“梁内侍今日来得早啊……”了空捋须,沉吟着,抬眸看序旸。
序旸忙道:“既是有客,了空师父请便。天已亮,弟子也当下山回城。重归那扰人的尘世之中去矣。”
“来日方长。”了空点了点头,喧一声佛号,起身离开禅房。
序旸默然回味许久,亦离开禅房。想了想,提步往素素厢房踱去。既是要下山了,总得与她道声别。
不曾想,行至素素厢房门外,将将听到一声严厉质问——“何以抗旨不遵?”
房里竟然还有别人……
听那声音。当是名女子,却不是采枝。
是谁?
序旸蹙了蹙眉,挪远两步。面朝栏外庭园。
耳边暂时无声。
想来站在这里便听不见屋里人说话了,如此甚好。
他正想着,却又听到屋里传来方才的声音:“说话。”声音不轻不重,却透着一股子威严劲儿。
原来刚才之所以没听到声音,是她们没说话……
序旸敛眸,正欲再走远些。却听见素素嘶哑的声音说:“太后明知小女无话可说……”
来人竟然是太后?
周围并无层层守卫的宫女、太监和侍卫……可见太后多半当是微服出宫。
太后微服来见素素?
序旸不由眯起双眸,收回已经迈下台阶的脚……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
想来,即使是百炼成精如公孙琦晗,听到这样破败苍老的嗓音从一个风华年纪女子口中说出,也会震惊致失语。
素素抿嘴垂眸,静等公孙琦晗缓过神。
许久之后,才听公孙琦晗问道:“你……怎会变成如此……”语气间,竟充斥着浓重的关切之色。
是错觉么?素素心下懵然自问,有片刻的晃神。待窥见公孙琦晗心下所想,她却不由大骇——公孙琦晗竟然真心实意在关心她的病情?!
一心想置颜家于死地的人,此刻竟然在关心她猎物的病情?这……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或许是她道行实在太高,不仅表面戏演得逼真透彻,就连“心思”这样隐秘的角落,也都伪装周全……
想起公孙琦晗一贯的行事作风,素素牵动唇角,嗤然一笑。淡淡地敷衍道:“是小女咎由自取。”
对她下毒,是慕年楠所为,与旁人无关。除了替鲁仁报仇,给他自己找回场子,她是真想不到,其他还能有什么理由使慕年楠对她下如此狠手。
而她之所以不直言是慕年楠下的黑手,是不想平白欠下公孙琦晗和慕年枫母子的人情——此刻慕年楠正被收押在天牢之中,是死是生,还不是全在他们母子一念之间?
因而,这一句“咎由自取”,也可算是自嘲自讽至极,十分贴切。
没曾想,公孙琦晗停顿片刻后,竟然接了她的话头,顺着道:“的确是你咎由自取。”
素素垂眸不语。
“哀家早已命你禁足,闭门反思,你为何违命不遵,会见外人?”公孙琦晗质问素素,语气咄咄逼人。杏眸之中,隐隐有怒意。
若是她好好呆在府中,自不会中这般恶戾狠辣的毒——颜府中人不可能害她——听说连一向不喜欢她的裴氏,都被她拿捏得任圆任扁。足可见她在府中地位蜚然。
换言之,她会受害,必是为外人所害。
她在禁足期内见了外人……公孙琦晗长眉紧蹙。
素素亦是蹙眉。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分明谨遵两宫懿旨在家反思,可外人存了心思上门害她,她又岂能控制别人的行动举止?
先前她问过颜诺。只道是暗哨不称职。可颜诺却告诉她,那天暗哨之所以没出动。是因为,慕年楠根本不是私闯进的颜府,而是随慕藉光明正大从颜府大门走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