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妃看了眼跪在一旁的齐瑞,又道:“瑞儿也不小了,再过一两年就是成婚的年纪,你此次进京少不了二三个月,将西北政事交给瑞儿,再留几个王爷信得过的人从旁辅佐,想来也是可以放心的。”
闻言,跪在石阶之上的谢侧太妃猛然抬头,满眼喜色,随即忙又低低地匍匐在地,快得让人毫无察觉这一番动作。
陪跪一旁的谢氏亦是一喜,却是朝张曦君跪着的方向冷笑了一声,方又深深地低下头去。
若无特诏,或特殊情况,封王进京一律不许带兵,身边护卫以三百人为限。
如今齐萧坐拥整个西北地界,拥有全国三分之二兵马,更是功高盖主,受满朝文武所忌惮。而朝廷又被王、谢两族紧紧把控,即使数月前今上重用皇三子,可这样短的时间皇三子又能有多大势力。如此一来,若齐萧真只带三百卫护进京,无疑成了他人的瓮中之鳖,一切受之他人。
此外,无论齐萧是否带军入京,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势必要将西北的政事交予齐瑞监理。
而齐瑞的背后是王、谢两族,更是王谢两位太妃与谢氏,都不可能容下她,容下她的孩子!
张曦君心中一凉,看来她与谢氏母子再没有共处的可能,就算不是为自己,为了她腹中的孩子也不能任事态发展下去——她,齐萧,还有腹中这尚未出世的孩子,他们三人的生死荣辱已是紧紧绑缚一起。
想到这里,张曦君不由抬头,向齐萧望去。
*
*
第一百二五章 风起
刚望过去,就对上齐萧不知何时看来的目光。
在统万城的五年,二人虽不同平常夫妻那样,齐萧更是常年征伐在外,一年之中相处不过数月,但对齐萧到底是万事上心过,也多时候能明其意。
张曦君就心中一动,随即对齐萧微微点了点头,复又匍匐下去。
见状,齐萧暗暗点头,眼中却是犹豫一闪,脸色越发沉郁,看向王太妃道:“累太妃忧劳,就……”话略一停,看向跪在一旁的文弱少年,目光复杂,“……按太妃说的吧。”
齐瑞听了一愣,下意识的诧异抬头,却见齐萧正望着自己,身体顿时一僵,吓得连忙匍匐下去。
齐萧眉头这就一皱,再见齐瑞明显比一般少年瘦弱的身体犹在发颤,目中复杂之色更甚。
王太妃诧异了一下,见齐萧正望着齐瑞,不由地也看向齐瑞,心中却是一定。
不管如何,齐瑞总是齐萧现今唯一的血脉,至于另外一个……
王太妃微微一笑,目光从张曦君身上掠过,随即对齐萧点头道:“既然王爷已经有安排了,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说着面露倦意,看了一眼四下,“时辰也不早了,又还有许多庶务,王爷去忙吧。”说罢,扶了侍者的手转身回府。
齐萧躬身送行。
王太妃走过身侧,谢侧太妃起身回府。
齐萧起身,上前吩咐张曦君道:“你身子已足三月,差不多府里事也可以看着了。”说着眉头皱了皱,略一思忖道:“还有发丧的事,立马就着手吧。”
“恩,臣妾明白。”张曦君颔首应道。
她不理庶务已逾两月,现在由她分派西北众官员内眷服丧事宜。是应对齐瑞监理西北政事最好的昭告。
见张曦君清楚,齐萧不再多言,转身就带了徐虎向王府议事大厅回去。
听到齐萧主仆的脚步声已远不可闻,张曦君扶着英秀的手起身,却才直起身,就见谢氏母子也正好起来。
谢氏高立于大门廊檐下,张曦君这一抬头起身,她也正好与张曦君碰个正着。
见张曦君一脸掩不住的疲倦,脸色更是隐隐地有些发白,谢氏不由又想起从侍者那逼出的话。眼睛顿时不受控制的死死盯向张曦君尚未显怀的肚子。
目光阴冷似毒蛇,再无曾经那目下无尘的清高疏离。
张曦君眉头微蹙,手刚下意识的环住小腹。就听阿杏小声哼道:“这变化还真大,几月前明明还是跪人的……”
“阿杏!”张曦君低声一喝,目光扫向四周,众人依旧一动不动地躬身站着,似乎未闻。但不论听到与否,到底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岂可随意妄言?尤其现在又是多事之秋……
是啊,多事之秋!张曦君脑中灵光一现,目光从一派恭敬的众人身上一一掠过,落在高立于王府大门处的谢氏。
直身伫立。俯视他人,一如多年前那位名门贵女,权臣之妇。
张曦君心下默然。脑中却浮现出数月前谢氏的恭敬,再一想眼下的时局,张曦君终是牙关一咬,让自己强打起精神,然后扬声叫道:“谢侧妃。”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寂静夜晚格外清亮。一个恍惚间。仿佛还有回音一次次的接连响起,不绝于耳。
谢氏脸上瞬间一白。不可置信的看着张曦君。
谢侧妃!
谢侧妃!
竟然这样叫她,竟敢这样叫她,这样的羞辱她!
谢氏猛烈吸气,一时间只觉天旋地转,欲转身离开的脚下再难跨出一步。
张曦君微微眯眼,看着隐约间竟有几分摇摇欲坠的谢氏,再无心底那一份或许是物伤其类的不忍,“谢侧妃”三字甫落,她已携着英秀的手缓步上前,继续道:“你是簪缨世家出身,嫡亲姑母又是谢侧太妃,怎么我不过怠理府中区区两月,谢侧妃就忘了应有的礼数?。”走至谢氏跟前,张曦君的声音陡然一沉,凛声道:“难道还要我请上请皇后娘娘为谢侧妃赐一位教习么!?”
闻言,谢氏眼睛猛地睁大,死死的盯着张曦君,仿若一只的将死的野兽,要拼尽最后的生命,向残害它的敌人扑去,同归于尽!
看来真的是不死不休了,张曦君心下一时复杂难辨,面上却只微微挑眉,居高临下的瞥向谢氏,道:“还不动……怎么?是以为我这御封的贞淑夫人,没有资格上请皇后娘娘么?”
寥寥“贞淑夫人”四字入耳,谢氏猛然一震,本就苍白的脸色,在高挂的白灯笼下似乎更苍白了。
“夫人……”感到谢氏微微发颤,全身无力,一旁搀扶的侍女惊慌失口。
谢氏却仿若未闻,只木然的垂下双目,躬身下去,“妾……恭送夫人。”
话音未落,只见齐瑞突然从身后冲上来,大声叫道:“母亲。”一边扶起谢氏一边愤怒地看向张曦君,“你——”
张曦君扶着英秀的手不觉一紧,神色却是不变,看着齐瑞那张依稀看得出孩童时模样的青涩面庞,毫不犹豫的打断道:“你是府中大公子,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随你生母一样妄言妄行!”说出这句将齐瑞愈加推向对立面的话,张曦君闭了闭眼,转身走进大门,登上早已侯在门内的肩舆向院子回去。
有了齐萧让她重新掌府的命令,今晚在回来之前的一切很快得知。
果然如此,自她闭院养胎以来,王谢二位太妃和谢氏虽依旧未得王府掌事之权,但作为齐萧唯一子嗣的生母及所亲近的二位太妃,无疑在府中地位超然。因此,今晚也才有了他们四人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王府门前,以如此阵仗让齐瑞获了大权。
不过,今晚对谢氏母子所做的一切,正如他们今晚的所作所为,想来随着报丧抵达西北各官员府邸的同时,所有人也会清楚地知道——即使齐瑞将代理政事,晋王府的掌权人依旧是她。
而接下来,就看齐萧如何安排了。
张曦君望向窗外,目光深幽。
一夜已过,云破日出。
金光耀目,一切迷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出手
元熙二十二年九月初九,晋王闻帝丧大恸。
翌日,一折先帝密信公布天下,先帝信中哀叹:“逆子外戚,国之大丧,朕之大丧!”
一“逆”问罪,晋王罪指王皇后与二皇子勾结外戚王氏一族弑君篡位,率军十万上京讨伐,匡扶社稷。
其时西北初定,晋王为安时局,顺应西北诸官员请奏,命其独子齐瑞代理政务。
九月十八京师消息传来,二皇子齐燮登基称帝,册立王妃王氏为皇后,尊生母王皇后为皇太后;大皇子齐虞被指密谋造反受诛,其母谢贵妃闻丧自尽,但终难逃连带之罪,新帝一指诏书变为庶人,与其子葬不入皇陵;皇三子齐凿平乱长沙,燮帝因凿之生母卑贱暂不分封,令其御甲返京,一切军务由长公主之子瑾瑜公子代理。
燮帝如此先杀兄又斥弟,倒将谋逆篡位之罪坐实,天下哗然,一时质疑齐萧率军进京之言相继噤声。
闻讯,张曦君不由大松了一口气,没想到短短不足十日间,局势已向他们这一方倒。
如此,即使长安没有齐萧坐镇,谢氏母子又不理王谢两族恩怨与王太妃结盟,导致长安众官员世家大族蠢蠢欲动,她也暂可靠齐萧如虹之势让众人继续以为齐瑞不过名义上代理政务,长安乃至整个西北皆牢牢掌握在齐萧手上,由她同齐萧所留亲信大臣分别掌理晋王府及西北政务,进而以牵制齐瑞等人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