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萧从戎近二十载,身边多是血气冲动之人,近十年来又乾纲独断,如今再二次三番受拒绝,齐萧终是笑意尽敛,眼神渐冷,转过张曦君的脸。目光逼近,手力施加,看着那张似乎更甚往昔的娇颜在手中渐有苍白。总带着几分倔强之气的蛾眉也因疼痛微微紧蹙,手便不由自主的放缓力道,神色却是不变,咬牙沉声道:“我已做到如此,你为何还是这样。难道还在为我拿你为计生恨!?”铿锵的话语,震怒的目光,大有不得结果誓不罢休之态。
可……她为何……这样?
真是因为齐萧不顾她的安危,每每以她为饵设计?
张曦君心下无声苦笑,看着势必要得一个结果的齐萧,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却是道:“王爷,臣妾想起来说话。”
说罢,张曦君浑然一怔。到底还是懦弱……不敢面对……
闻言,齐萧亦是微微一怔,略含疑惑的目光看了张曦君一眼,半晌,终是点头松手。
张曦君松了口气。撑着毛毡缓缓起身。
“小心。”见张曦君方及起身,手腕便不足力下坐。齐萧心中一紧,忙一步扶上,口中难掩关切。
张曦君身形一滞,却不过一瞬,她已后退一步,隔开齐萧的搀扶,又似未看见齐萧这一瞬的僵硬,略略颔首一俯,算作是道谢之意,便已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向崖边,背对齐萧缓缓道:“人都惜命,臣妾也不例外,难免会有些不甘,但也知道,既然处于现在这个位置,得到王爷宠妾、一品夫人所受之惠,理应有相应的付出。毕竟,即使是尊贵如王爷您,不也屡次九死一生而归,何况臣……”
“够了!”不待张曦君说完,齐萧厉声一喝,双拳紧握,怒气一触即发。
齐萧的声音在清静的山顶格外清晰,远立一旁的徐虎阿杏听得一惊,又想起近来两人的关系,二人对视一眼,忙三步并两步地快步迎去,“王爷……夫人……”
齐萧敛下怒气,头也不回地罢手挥退徐虎阿杏二人,只看着依旧背对而立的张曦君,尽量让自己平心静气,语气却仍带着几分生硬,“深明大义的话,你也不用多说!当年我的确让你凭白受了宠姬之名,导致你几次险象环生。可近几年,我自问待你不薄,身边更是只有你一个女人!”
“还有锦秋。”齐萧一语未完,张曦君突然插口。
话音甫落,二人双双一怔。
齐萧似乎未料到张曦君会对锦秋之事耿耿于怀至此,竟在这样的时候用锦秋来驳他。
张曦君也似没想到自己会拿锦秋说事,话中的指责之意也那样的明显。
一时间,场面沉静了下来,只有呼呼风声依旧。
张曦君仰起头,任由微凉的山风吹拂,感觉傍晚特有的寒意袭来,全身打起冷噤。然而越是冷她越是清醒,思维飞速的转动,唇齿不受控制的清冷道:“王爷明白了吧,其他什么根本就是借口,追根溯源,就是臣妾不能接受您有其他女人。”缓缓闭上双眼,任思绪沉淀,发现许多事一旦开了头就容易了,或许还是应了现在的她早不是当年那个无根漂泊的自己,现在有了朝廷授予的尊号,还有了腹中的胎儿为保,才可以如此大无畏的侃侃而谈吧……?
想着,张曦君心下哂然一笑,续道:“王爷您可知?当年臣妾是怀着不甘出嫁的,不甘为妾,甚至以为妾视为这一生最大的侮辱与遗憾!您可还知臣妾为何多年未孕?那是因为臣妾服用了避子汤,不愿孩子与臣妾一样,永远在谢夫人母子和天下人面前抬不起头!不过数年的王府主母生活,到底让臣妾起了贪心,但也让臣妾发现,臣妾不但恨这妾室之名,还不能接受王爷有其他的女人!可是王爷乃皇室子孙,又是权倾一方的王,将来更可能是天下之主,怎么可能只有臣妾一个女人?不说府中的谢氏母子,就说远在京城的凌云郡主,难道王爷还能不娶?这只不过是早晚问题。只要王爷想完成霸业,就需要娶凌云郡主,这才能得到天下另外四分之一的兵马,还有天下士族的支持,坐稳那皇位!”
“所以,以免臣妾让嫉妒蒙蔽双眼,做出无法想象的罪恶。”张曦君缓缓转身,面容平静的看着齐萧,“请王爷一如当年,就让臣妾做个徒有虚名的‘贞淑夫人’。”
第一百二十四章 驾崩
话还没落,只听齐萧一字一字咬牙叫道:“张——曦——君!”
张曦君一顿,随即目光一敛,无声跪下。
“好!好!好!”看着毅然决然跪下的张曦君,齐萧不怒反笑,“好一招以退为进!”
“难道在你眼里,本王就是那贪图女色,需靠女人上位的!?”怒火炽烈难受,齐萧挟怒上前,却在一步之遥处突然顿住,双手死死握拳,全身紧绷如弦。
张曦君默然,只是俯身而下,声音清冷,“请王爷成全。”
不知是张曦君太无动于衷,还是她的声音太过冰冷,齐萧满腔怒火顿时消弭殆尽,半晌,他才俯身冷冷的看着张曦君,“本王成全你。”
张曦君顿时愣住,久久难以回神,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
“你应该庆幸你如今不但有朝廷封赐,还有本王的子嗣作保。”齐萧闭了闭眼,不再看张曦君,转身而去。
感觉齐萧离开,张曦君怔怔抬头,看见齐萧一步步走远,仿佛就要从此走出自己的生命中,她胸口莫名一痛,眼睛就像让人狠狠捣了一下,泪水沁出眼眶。
这时,齐萧已向徐虎等人走去。
见齐萧向过走来,知道是要下山了,阿杏看了一眼还跪在山崖边的张曦君,再顾忌不了其他,向齐萧匍匐一礼,忙向张曦君快步跑去。
“夫人,您怎么了……?”刚跨出一步,就见张曦君满脸泪水,阿杏一惊,失口叫道。
齐萧闻声回头,见张曦君失魂落魄的跪在那里,似乎连自己满脸的泪水也不知。他眼睛陡然一眯,一丝异色划过眼底,口中却忍不住道:“你哭什么?本王不是已如你所愿了么?”冷硬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张曦君闻言,不自觉地抬手抚面,却不及触及,仿佛突然明白过什么,她手一松,再次匍匐而下,“谢王爷。”
齐萧让这话一噎,余怒顿生。瞪了张曦君半晌,却只无声一叹,而后冷硬吩咐道:“既然你已为本王尽忠尽责。那就随随本王一起祭祀亡母。”
“是。”张曦君轻轻吁了口气,应道。
*
如今时已入秋,白日渐短。待祭祀过齐萧生母下山回府时,天早已擦黑。
当下长安时局不过初定,数月前又有敌国外藩涉入。对于齐萧的安危自不敢大意,尤其身边还有身怀六甲的张曦君随侍,不过下午将晚时分,晋王府已出动三百侍卫至城外山下恭候,以护平安归府。
如此庞大队伍,行速自是缓慢。待抵达王府时,已是二更过半。
“夫人,到……夫人!”言禀已到的话还没说出。只听阿杏声音一顿,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呼。
张曦君怀孕才过最初三月,虽是腹中胎儿已稳,但像今日这般出行又劳心伤神,精神却早是不济。正无力的倚在马车里,双目紧闭。
“怎么了?可是到了?”听到阿杏惊慌失措的低呼。张曦君睁开眼睛,微笼眉心问道。
“是到了……不是,夫人是……”阿杏又是点头又是摇头,一时竟慌得说不清楚。
见状,挨坐在一旁的英秀,忙一把撩起窗帷,手指向王府大门外,“夫人,您看!”
张曦君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顺着英秀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睛却随即一缩。
原本应该红灯高悬,富丽堂皇的大门外,此刻素布白灯交错,一片萧索肃穆之景。
而王谢二位太妃与谢氏母子也一身缟素,带着一众身穿缟素的侍者在外侍立。
能让王谢二位太妃双双服丧,那么只有……
张曦君心中一惊,不及想完,忙一把拽住阿杏的手,神色晦涩难明,“我们下去。”
“唔……”阿杏吃痛一声,抬头见张曦君一脸肃然,不敢顾忌手腕上的疼痛,忙搀扶张曦君下马车。
甫下马车,正撞齐萧翻身下马,二人目光不期而遇,皆在彼此眼中看见郑重之色,一时不由双双一怔。
正相视时,只见齐瑞迎上前来,跪地禀道:“启禀父王,朝廷发丧,皇上驾崩了!”
少年变声似破锣嗓子的声音有些刺耳的响起,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转眼只见三百余侍卫齐刷刷的解甲跪地。
果然是……
张曦君深吸口气,亦随之当场跪下。
王太妃冷冷地瞥了一眼张曦君,嘴角却是不着痕迹的微微一翘,随即就着侍女的搀扶走下石阶,对齐萧道:“王爷,丧旨是半月前发的,你还是赶紧服丧进京。”
齐晋律例,凡帝归天,各地封王需进京吊唁,一为防止封王趁丧逆谋造反,一是为了朝贺新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