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君却没有注意这些隐晦的目光,她只忍不住惊然的看向齐萧。
若她没听错。方才那一字的声音里,绝对隐含了齐萧的怒意。
以这五年的相处,每当齐萧这样,便是他忍耐的极限。
看来这三名有道而来的娇女,今日已是徒劳无功,可能其父兄家族也将……
正深思着,张曦君忙一闭眼摇头,甩去这纷杂的思绪,亦甩去这五年间每当齐萧向她简单提及军政之事时,她不觉养成随之言语深思的习惯。仅又一次在心下告诫自己,以后他二人不会有当时的那样交谈,她只需尽分内之责即可。
以上思绪虽是辗转。却也不过一个念头罢了,她再睁眼,齐萧已微抬手道:“免礼。”
“喏。”三女应声而起,抬起三张如花容颜,当场引得河间王妃连声赞叹:“果然惠外秀中!”
听的河间王妃如此赞誉。在场众命妇女眷饶是知河间王妃权势已然大不如前,但终归是齐萧名正言顺的嫡母,又是当今皇后嫡亲姊妹,自然无论与之是否交好,皆纷纷随声附和。
一时间,端是言笑晏晏。一派欢声笑语。
如此,又有赞言,又有齐萧赏与得巧之物。三女可谓风头尽出。
待得三女再次拜谢退下时,已至二更。
场中丝竹之声又一次停下,内侍礼官顺时扬声唱喝:“祈愿吉时至——”
长长的尾音声中,今夜之宴,亦是七夕夜宴。最为主要的一项到了。
全场众人,连同齐萧。一起将目光向张曦君投去。
广受众人目光已是如常,张曦君坦然的平静回望。
回望中,撇过不带神色的齐萧,众人难以忽视的热切,她看见河间王妃向自己笑得格外温和,带着一切全权在握的心悦喜色;谢侧妃却在她与齐萧之间目光流转,有爽快的笑意不断流露;而比其谢侧妃似乎更心悦爽快的谢氏,正眼睛灼灼的望着她,似乎笑得自得意满。
一目看下, 张曦君敛下目光,手不自觉掩上平坦的小腹。
她与齐萧夫妻生活已将六年,却至今不见有任何动静,加之如今的形势,也许她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孩子。
而经过今日这样浓重的乞子后,若仍不见她有喜,必然将有更大的口诛笔伐对向她。不过如此也好,既然迟早要面临无子的风波,不如在她声势正盛的时候解决。
再则就算无子又如何?虽然于世人眼中这是她一路来最大的败笔,更是她生为一个女人最遗憾之事,但这何尝不是让她可以像如今这样无牵绊生活的唯一途径?
想到这里,来自各种目光的压力不觉锐减,张曦君露出一丝松快的淡笑。
坐在下首的谢氏,见张曦君又是暗抚下腹,又悠然含笑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压力,她脸色倏然一白,难道张曦君已经……?不及念头在心底落下,余光不经意瞥见临水的祭祀台,她忽而如释重担一笑。
这一番神色变幻,虽不过转眼之间,却于对席而坐又正含笑看向张曦君的河间王妃而言,自是再清楚不过,也当下了然于心,脸上笑意不由深了一分,尔后宛若慈母一笑道:“王爷,吉时已至,让贞淑夫人率众人祈愿吧。”
不是不知道张曦君近来承受多大外界压力,而今日又不得不将这种难堪在众人面前承认与揭开,可以想见个中的滋味。也许出于张曦君会受今日压力,多少于自己不愿纳妃妾再受他人束手一分,于是任由自己向张曦君看去,未料却见张曦君松然一笑,齐萧心下当即一沉,只道都有上次之事,只怕能不为他孕育子嗣乃正中下怀,遂一听河间王妃所言,连言语也不,直接向礼官一摆手,示意继续。
礼官见状会意,深吸口气,正要扬声唱喝,忽有一内侍上前附耳。
礼官闻言一呆,半晌才不可置信的看了那内侍一眼,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齐萧讶然道:“王爷……朝廷的圣旨到!”
圣旨到!?
这个时候怎会有圣旨到?
又是什么圣旨要在这时抵之?
霎那间,众人心中惊疑连连,齐齐一愣。
河间王妃似也愣了一愣,却率先回神,面含一丝忧色道:“王爷,圣旨来得如此急切,只怕有国之要事。俗话先国后家,不如暂延祈愿仪式,先跪接圣旨。”
如此大义凛然之话,又如此有理有据的事实,饶是心知这圣旨有异,众目睽睽之下试问如何不应?一如当日张曦君无法拒绝大办七夕之宴一般。
如是转眼,只见一名中年文官在近百人的簇拥下持圣旨而来。
明黄的圣旨打开,一口京官南人的口音倨傲道:“晋王齐萧跪接圣旨——”
*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七夕(下)
跪接圣旨?
一道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所以才巧合的在此时抵达?
张曦君微微眯眼,目光在场下一应仪容光鲜的朝廷官员身上顿了顿,又思及半月前七夕之宴是如何得被奏请大办,心下一丝又一丝疑惑隐隐地串起,却不及再思忖下去,众人已纷纷起身离席,欲随齐萧一同跪接圣旨。
如是只有暗敛心绪,但正待她扶着英秀的手随之起身,只听齐萧的声音忽然响起:“尔等身负皇命远道而来,本王自当立即请接圣旨。只是今日的七夕之宴,乃为本王与贞淑夫人乞子而办。”
这一句话落入耳中,张曦君忍不住一惊,齐萧这样一说,岂不是承认他子嗣艰难!?
说完,余光瞥见众人皆惊讶的向他看来,一连位于身侧的张曦君也如此,齐萧只作未见,继而转头看向另一侧已起身的河间王妃,似意有所指的一字一顿道:“而且太妃等今日已久,本王若不先让贞淑夫人拜巧乞子,岂不是辜负了太妃这一片苦心!”话至最后二字,语气猛然加重,似蕴含凛凛杀机。
河间王妃听得心中一寒,又见齐萧直盯着自己,目光锋利如刀刃,她也不知是心虚所致,还或恐惧齐萧一身军中煞气,情不自禁的倒退一步,直至后膝“碰”地一下撞上椅坐,似才回神,强自镇定。
见河间王妃如此,齐萧目光却是一沉,当即挥手下令道:“徐虎,带诸位贵客上座!”
徐虎虽已入伍多年,却本是齐萧的随侍,自上次身受重创后,索性不再归营。领千名精兵护卫王府。
此时听得齐萧吩咐,心下会意,立马率上百身配刀枪的护卫迅速而至。
转眼之间,一派丝竹悦耳的七夕夜宴,只闻刀剑相撞的铿锵之声。
没想到他携圣旨而来,却受齐萧如此相待,手持黄绢圣旨的官员当下面呈涨紫,怒视齐萧:“晋王,你——”大义凛然的话语不及说出,只见徐虎上前一步背对众人。一截佩剑顺之拔出,见这名官员面露骇色,方收回佩剑。面无表情道:“请大人这边请,勿误夫人乞子吉时。”
强权之下,焉能与之对抗,何况惜命之人?
如此只见一应趾高气昂而来的朝廷官员,在百名王府护卫扈从之下狼狈退下。
在场众人皆不是泛泛之辈。见齐萧与河间王妃一番言语后,朝廷官员便狼狈退下,只道这圣旨果真与河间王妃有关,而如今能与河间王妃有关的圣旨,那么必是河间王妃嫡亲侄女凌云郡主与齐萧的指婚圣旨!
不过暂且不论圣旨内容为何,齐萧居然胆敢不接圣旨。一时间全场陷入一种微妙的气氛中。
齐萧却似视而未见,只淡淡一句道:“开始吧,勿误了吉时。”
闻言。内侍礼官哪敢耽搁片刻,立马扬声唱喝道:“请贞淑夫人率众祭祀——”
听着礼官尖细的唱喝声,丝竹管弦之乐悠然奏响,张曦君心中却再难恢复平静。
众人所猜测到的,她自也能猜测到。
她也知道不论是以前诸多原因。还是现在与河间王妃的关系,齐萧都不愿与王氏嫡女凌云郡主成婚。
只是齐萧现在如此作为。难道他还真能不接圣旨?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张曦君正一边扶着英秀的手起身,一边心不在焉的想着,却不想下首传来一声惊呼:“夫人!您怎么了!?”
声音又惊又怕,张曦君听得一下回神,随即循声看去。
只见刚及起身的谢氏,似受晴天霹雳一般,脸上一霎苍白如纸,本就瘦削的身子不堪支持,摇摇欲坠得全凭一旁的侍女眼疾手快的搀扶住,一副羸弱凄然之态,然一双眼睛却一瞬不瞬的只盯着河间王妃,露骨的恨意难以掩饰。
张曦君近谢氏而站,清楚得看见眼中抑制不住的滔天恨意,她不由一惊,随即却是了然。
是了,若凌云郡主嫁进王妃,谢氏怎可能高兴?
凌云郡主正值双十年华,年轻美丽,也不是她……难以生育,而一旦身为正妃的凌云郡主诞下子嗣,就是嫡长子,到时世子之位乃名正言顺,又岂会再有齐瑞的半分机会。
可是这些日子谢氏这对姑侄不是与河间王妃练成一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