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孩子怎么可能初生即殁,他生下时明明还有气,哭声是那么大,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锦秋怔怔的望着齐萧,一颗颗泪珠簌簌地落下来,似疯了一般的兀自呢喃自语。
张曦君同样没想到锦秋的孩子早已殁了,她微微怔了一怔,尔后最后看了一眼似瞬间断绝一切生命之气的锦秋,举步而去。
却未料锦秋突然向她扑来,力道之道,竟让那两士兵将她松了开。
眼见一人向自己扑来,张曦君反射性的往过一躲,锦秋咚地一声重摔在地,一口鲜血喷吐在地,她猛然大吸口气,仰天大喊:“不!他不可能殁了!我还要靠他子重返——”声音在“凭”字嘎然一止,身体急剧颤簌, 又一口鲜血喷吐在地,紧接着她双眼骤然一睁,浑身一震,颓然倒地!
那下属立马发现锦秋不对,赶紧蹲下身轻唤了两声,见无反应,颤巍巍的把手刚往鼻息一放,手瞬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慌然匍匐道:“王爷、夫人,锦秋姑娘殁了!”
什么!?
张曦君一怔,目光缓缓落在锦秋眼睛大睁的脸上,果然一脸死寂沉沉,却仍目含怨恨与不甘,却是死不瞑目!
齐萧却没张曦君的怔然,闻言仅眉毛微微一皱,一丝不耐之色掠过,他言简意赅的吩咐道:“带下去,一切随众处理!”
“是!”闻言,那下属立刻让士兵拖了锦秋离开。
没了耽误的人与事,齐萧也若平常道:“走吧。”说着阔步朝后院正厅走去。
张曦君看着齐萧的冷漠无情,心中再次陡然生凉,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或没有资格任何言语。如是,在恍然中,她只是随着齐萧走向正厅,一个放着灵柩的正厅!?
霎那间,她脚步一停,停在大厅门槛之外,心中被各种不好预感所笼罩。
然而不等她去适应这一切,齐萧已骤然回身,低头看了一眼灵柩,抬眸对上张曦君不敢面对的目光,一字一顿道:“里面是许嬷嬷。”
*
第九十八章 留心
一夜而已,再见却已是天人永隔。
张曦君只觉晴天霹雳一般,身子似不堪承受的晃了晃,半晌稳住虚浮的脚步,呆呆的走到灵柩旁看许嬷嬷。
灵柩里,许嬷嬷衣衫整齐,容颜干净而淡雅,温和的仿佛睡着一样,可是这次却不会再醒过来了!陪着她整整二十三年的许嬷嬷再也不会醒来了!
彻底明白的意识到许嬷嬷是真的走了,张曦君身子陡然一软,无力的靠在灵柩上,掌在灵柩上的手一把捂住张开的唇齿,一手死死抓着灵柩边缘,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极度的悲伤。
然而,情难自抑,断断续续的哭声从指缝中倾泻出来,她也无力的顺着灵柩缓缓滑落在地,跪在一旁近乎一动不动的看着灵柩里的许嬷嬷。
不知道这样呆呆的看了多久,张曦君听到自己的声音问道:“许嬷嬷怎么走的……?”
张曦君的声音近乎低不可闻,却将话清楚的传入齐萧耳里,看着跪在灵柩旁的张曦君,仿佛一副不堪承受的模样,这本不是为他所需要的,却让他不觉生出一丝不忍。然而不等情绪蔓延,他心下只道长痛不如短痛,如今也没有时间任张曦君缅怀过去。如是,他如实相告道:“许嬷嬷不堪忍受匈奴人的欺辱,于昨夜自尽。”
张曦君闻言似乎意识到什么,浑身一震,而后怔怔回头,害怕却又目含某种希冀的望着齐萧,无言而问。
一双承载情绪的眼睛,若是平时,必定深究,这一次齐萧却是举目移开,避开张曦君的眼睛点头道:“嗯,她是走后才受裸身之辱。”话罢,眉头微微一蹙,一抹犹豫闪过,随即便听他淡淡道:“她已快进六十了,也算是长寿了。而且身后受辱,至少是走得干净吧。”
走得干净……?
许嬷嬷昨夜是和英秀阿杏一起逃命,若许嬷嬷会遭受昨夜的噩梦,那英秀和阿杏呢?她们又怎么呢?
张曦君一瞬想到阿杏两人可能面临的种种,她登时如鲠在喉,难以言语,而她却又不得不开口问道:“那阿杏……和英秀……呢?”她双手紧握成拳,问得小心翼翼,似乎这样能才得到对方同样小心翼翼的回答。
然而,世事往往事与愿违。齐萧没了先前道出许嬷嬷时的犹豫,也不认为跟随身边伺候八载的侍婢值得张曦君如何,毕竟她们不是如其亲人一般存在的许嬷嬷。这样思绪下,齐萧闻言便道:“她们被救出时已有疯症,此时正被安排在西园医治。”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虽未道出她二人如何,却清楚的道出她们曾遭受过怎样的摧残,不然好生生的两个人岂会一夕之间疯症!?
张曦君苍然闭目,不及舔舐心中的伤痛,只听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齐萧行礼禀道:“王爷,肖先生在前院有急事相商。”
齐萧闻言不语,只是对张曦君道:“该知道的你已知道,府里的事你且定夺就是。”如预计交代完一切,正欲离开,但见张曦君仍一动不动的跪坐在那,步子不觉一顿道:“我晚上再回来。”说完转身离开,留张曦君独自在此,亦为她留下一方静思之地。
第九十九章 事毕(上)
听着齐萧远去的脚步声,似乎压在身上的最后一把枷锁也没了,张曦君一把捂住口,再难压抑心中悲痛,她骤然发声大哭。呜呜咽咽的哭声,在这座空旷无人的二进小院响起,没人听见,亦不必去压抑,去掩饰,去隐藏这一切的一切,她可纵情哭泣,在许嬷嬷的灵柩前纵情哭泣,哭泣着这难以宣泄出口的种种。
这样的哭泣,不知哭了多久,也不知是为了许嬷嬷的惨死,阿杏和英秀的生不如死,还或是锦秋的凄惨结局所触动,亦可能是八年来的坚持终于有了一片刻的松懈……总之,不知哪来的如此悲痛之情,让她哭得两眼已无泪可流,嗓子隐隐发出干哑的疼痛。而外面,蔚蓝的天空下也只剩一片斜晖留于天际,红滟似血。
张曦君一手撑地,一手抚靠灵柩,拖着跪得发麻失去知觉的身体站起,看着犹如安睡的许嬷嬷,再环视着空无一人的大厅院落,忽然之间,心里一阵空落,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然而茫然是短暂的,一下午的松懈已足够,也必须足够,因她陷入生为女子最痛苦之事的阿杏和英秀还等着她。毕竟不难推测出,许嬷嬷她们会在逃离之后被抓回王府,所为除了交代出她的下落又还会有何种原因?终归,是她害了许嬷嬷和阿杏她们。
怆然心绪中,张曦君不知她是怎样竟还能顾虑到一些细琐小事对自己的利弊,也许这八年来的生活已在她生命中打下根深蒂固的烙印。
张曦君摇了摇头,不去想这无谓的思绪,她缓缓步入内室,里面还有她前几日被软禁时留下的衣服。走到存放衣物的漆木箱子前,褪下一身凌乱的衣物,换上干净而华美的春衫。看着一旁人高的黄铜镜里映出的人影,若不是肩上传来的丝丝疼痛提醒,恍然间只觉一切如常。
简单收拾妥当,来到中园外时,早有两个侍女侯在外,她们一见张曦君出来,立马匍匐请安道:“叩见夫人。”
意外看见两名十五六岁的陌生少女,张曦君微微一诧,继而颔首道:“起来吧。”待二人起身,方又问道:“王爷让你们来的?”
二人见张曦君一脸漠然。又经昨日一夜担惊受怕,今日不经松口气便被寻来服侍,自是忐忑不安。这一听张曦君问话。心神就是一慌,半晌胆子稍大一些的女子才颤巍巍道:“回禀夫人,我两原是*参军府中,王爷说夫人身边无人可用,才特让我两过来……今后就服侍夫人。”
她身边无人可用。是指原本的四人一死一背叛两疯么?
可造成今日这种后果,又何尝没有他的原因!?
所以,才会于百忙之中还不忘另寻两人来替代!?
可是有没有想过,这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岂可像死物一样任意主宰利用?
一瞬间,心中怨气陡生。张曦君不觉一怔。
原来终归是怨,可又能怨谁呢?
当世之世,人命如草芥。又何谈人权?
而于当权者而言,主宰利用这些人,怕也是再寻常不过了吧……?
她来此二十三载,又王府生活八年,她怎么就忘了这一点?
以上一番心思辗转后。张曦君在心下哂然而过,抬眸看向跟前两名女子。吩咐道:“随我来吧。”说罢提裙拾阶而下,向府侍人所居的西园行去。
二人见状,自不敢有异,彼此对视一眼,忙低头小步跟上。
身心俱疲,脚下也虚浮无力,一路施施然而行,所过之处,已无一夜激战的痕迹,只在临近西园时,听着不同以往的阵阵嘈杂之声,方知遮掩在平静之下的惊涛骇浪,不时传来的尖叫哭泣便是这最好的证明。
张曦君在西园门口深深地吸了口气,挥去各种痛呼的声音,一言不发的走入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