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有什么比名正言顺的继承更好?
犹记当年初嫁,她还一度以为齐萧是想以巴蜀及统万城为根基,两面夹击长安。而如今一比,显然孰好孰坏一目了然。
所以,为了更容易的达成布局多年的目的,即使明知她将会身陷险境也在所不惜?
思绪不受控制的转到这里,张曦君呼吸窒了窒,然而不及感受蔓延,心中已是冷然想道:他们之间有的不过是责任与义务,齐萧能让徐虎率暗卫护她已尽了责任,她不应该对他有怨怼吧,毕竟他们间只是利益的结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心里如是想过。张曦君收回眼中惊色,依言走下马车,履行她该有的义务。
不容错辨的在张曦君眼中看见震惊与了悟之色,齐萧眼底不由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却是一抹欣赏划过,心中的那分犹豫也随之消去,亦坚定了先前的决定,带着张曦君走入满目惨然的后院。
走入后院,不出所料的全是一幕幕让人无法置信的场景——匈奴士兵的尸体随处可见,而在他们之间却是一具又一具的雪白身体。她们或不知生死的躺在那里,或紧掩着残破的衣衫麻木的发愣,任由士兵来回清理着这片炼狱场。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穿过片地的尸体,来到已清干净的中园。
没有了让人直欲呕吐的血腥味,也没有了堆积如山的尸体,张曦君深深的出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如此近距离的身临人间地狱。此时此刻她只想见到许嬷嬷她们,忘了自己对齐萧划出的界限,不过刚跨过中园正门,她猛然一步上前,抓住齐萧的染满血渍的戎装,急切而惶然道:“王爷。许嬷嬷她们——”
话方起头,还来不及祈求大肆搜寻许嬷嬷她们的话,只听联通中园前后院的穿堂里传来一声催促。“没听见回禀王爷带夫人回来了么?还不快将她带走!免得污了夫人的眼!”说话间,一个蓬头垢面不知生死的女子,一动不动的被两小士兵左右架着拖了出来。
见状,齐萧不由眉头一皱,训道:“怎么回事?”严厉的语气。不知是不悦下属办事拖沓,竟仍未将中园收拾妥当。还是为下属对待士兵及受难者的态度。
刚走出穿堂,就见齐萧厉声责问,那下属一愣,心下又一怕,当下跪地,不敢丝毫隐瞒的解释道:“小的本已收拾妥当,但不想她找地方藏起,这才……”颤巍巍的话还没说完,那不知生死的女子忽然抬头,不知看到什么,她突然活过来了一般,一下挣脱了两边的挟制,张牙舞爪的向过扑跑来,看起来犹如疯魔似的。然而到底体力不支,不过一步而已,她已咚地一声扑倒在地。
与此之时,不甘摔倒的女子忽然抬起满是污渍的脸颊,大叫道:“王爷,救我!”
锦秋!?
这个声音是锦秋!
可锦秋不是身怀六甲?为何她的肚子……
一念未完,张曦君忽然触及锦秋赤条条的双腿,她登时大抽了口气,瞪大眼睛:难道锦秋也……他们竟然连孕妇也不放过!?
正不可置信匈奴军的灭绝人性,齐萧已厌烦命道:“带她下去。”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仿佛是对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而不是对曾有过鱼水之欢并为之孕有子嗣的女人。
见齐萧没有责怪,那下属立马起身,指挥士兵拖了锦秋离开,在地上留下斑驳的血迹。
看着眼前一幕与一脸冷然的齐萧,张曦君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在他们经过身边之时,她赫然问道:“去哪?”
那属下多少知道张曦君与锦秋间的纠葛,闻言心思一转,随即在侧躬身道:“凡受伤的侍女一律送去西园集中医治。”
西园,府里侍人群居之地,竟是将锦秋送入这里!?
张曦君一怔,转头看向齐萧。
虽然听回禀道张曦君对锦秋凡应得的从不亏待,但一直知道张曦君对锦秋的漠视,如是不解她为何仍要关切,也不愿为此多费心思,毕竟等进大厅告知许嬷嬷殇逝以后,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如此,对上张曦君的无声询问,他只是摆了摆手,言简意赅道:“去正厅。” 说罢,率先举步而出。
看着默然离开的齐萧,张曦君目光落在已不见生息的锦秋身上,目光恍然。
锦秋,时至今日你可后悔?将一生托付给一个待你如斯冷酷的男人。
没有回答,锦秋依然一动不动的架在士兵手中。
张曦君摇了摇头,不再看去。
这条路是锦秋自己选的,好坏皆由己首。而作为一个在宗室失贞的女人,比起三尺白绫,以婢女身份入西园却已是好太多,毕竟还能保有一命。
如此想时,张曦君已欲举步跟上,然看着齐萧冷峻的身影,思绪不由恍然一瞬:或许他就是一个冷心冷情的男人,于他只有权利野心,再无其它。
思绪闪过,脚步不及跨出一步,锦秋奄奄一息的声音响起,“夫人……”
第九十七章 双殇(下)
张曦君闻声止步,循声回头。
隐约感觉到张曦君停下,锦秋强睁开因无力而垂下的双眼,却见张曦君欲要转身而去,心中一急,已残破不堪的身体不知哪来的力气,不顾左右的强行拖离,她拼尽全身力气,嘶哑叫喊道:“张曦君!你陷害我如此,难道连一个孩子也不肯放过,任王爷的子嗣流落在外,不知生死!”看着衣衫只稍有凌乱的张曦君,齐萧及众人对之的态度,显然是逃过了这如地狱的一夜,而她却遭受到这样的对待,老天何其不公?又或是张曦君刻意而为,不然怎会只有她遭受到如此厄运!?一时间,忘记了许嬷嬷惨死的悲剧,只记得张曦君完好无事,而她却已是油尽灯枯,还走得这样低贱,不觉忘了以情动人的低声乞求,到了唇边的话也随之一变。
没想到半死不活的锦秋会突生力气像张曦君如此挑衅,当下吓得面如死灰,看也不敢看张曦君一眼,赶紧催促两士兵带人离开。
张曦君见锦秋一动不动的仍人拖走,以为是她听错,正欲举步再行,不想竟听锦秋这样一番言语,更不想她的不愿与其理会的漠然,换来得却是锦秋一而再的挑衅,尤其是到了今日的地步仍是如此,难道至今还看不清齐萧的态度么?说来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她不想与其过多纠缠,也无心思在此,然而事已至此,却不是她不想理会即可。
张曦君闭了闭眼,敛去为许嬷嬷等人的担心,强打起疲乏的精神,罢手阻止了锦秋被强行拖走,冷冷问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还是你以为这样相激,就可以让王爷对我生厌的同时,我还不得不好生抚养你的孩子?”
这样被毫不留情的揭穿一切。锦秋的身子急剧一颤,抬眸对上张曦君的目光,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与恐惧,却仅转瞬之间,又已目带怨毒和恨意的看着张曦君,竭尽全力的开口道:“若不是你只身逃脱,害我留在此受人糟蹋,孩子怎会早产被扔,我又岂会无颜面对王爷,落得如今下场!?”说话间。越发觉得自己如今的下场全是张曦君所害,顿时心中底气愈足,她亦冷笑道:“难道你不该抚养我的孩子?善待她!?”一番话说完。她似被骤然抽去全身力气,气息奄奄。
有些东西过去了果真回不去了,人亦如此。任她如何作想,也难以想像当初那样娇憨可爱的一个人,怎会变成一个只知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其他的人?想着。张曦君微微摇了摇头,她已精疲力竭,又满腹担心,更自顾不暇,这便结束这场谈话,道:“我自认问心无愧。能在受他人胁持时,想办法告知你一声小心匈奴军,已尽了侧妃之责!”话一顿。看了一眼数步之外的张曦君,她闭了闭眼,就当是为了求得许嬷嬷等人平安做功德,也算她们主仆一场最后的些许情分,自此以后便是彻底的互不相干。
一念相毕。张曦君凝目看着已无力闭目的锦秋,续道:“王爷是你孩子的生生父亲。他自会派人寻他,亦会善待他,不用你绞尽心思让我代为!”说完垂目,不去看齐萧陡然一凛的目光,亦不去想她言下之意,除为了提醒齐萧这个无辜的孩子之故,也表明不会抚养这个孩子之意,会让齐萧生起何种想法。
齐萧是何人?即刻听出张曦君的话中深意,尤对其撇开一切的想法不由微皱了皱眉,目光也霎时一厉,紧紧地盯着张曦君,但见张曦君垂眉敛目立在正午阳光下,惨白的皮肤在耀目的光芒下近乎透明,似那样赢弱不堪,微微不悦的心扉不觉缓和:张曦君能在身不由己的情况下,还让人知会锦秋一声危险,换做任何一位内宅妇人都难做到,如此就如她所说,她已尽了属于侧妃之责。而至于为他心生不快之事,倒不重要,毕竟世间哪个女子不为夫君之事心情辗转,只要不在大事上有所偏颇即可。
是以,看着精神不济的张曦君,想着她接下来将面对之事,齐萧索性忽视张曦君话里深意,也明白告之让她心生纠葛之事再也不存在,只听他淡淡开口道:“孩子初生即殁,我已怕人找到尸首秘密下葬。”说罢,从张曦君脸上移开,看也不看瞬间因绝望而呆然的锦秋,直接吩咐道:“带人下去!”语落,举步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