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是不是该感激齐萧对她的如斯维护?毕竟即使是在前世,也有男方在这样的情况下,对对方冷漠无情相待。何况是本该坐拥三妻四妾的封建王侯,而她也不是北方那些可以堂而皇之问责与嫉妒的士族之女。能得齐萧这般相待,想来是应该心怀感恩,并珍惜这份恩泽厚爱。
可理智在这一刻分崩离析了,张曦君脑中空白一片,只知道她无法接受这个孩子。也不知是为何种缘由,将她意思误解而一如平常说出这番话的齐萧,竟让她不想去相对。至少在这一刻她不愿看见他。只是此时此刻,不能随心所欲,她只能垂下眸光,不去看齐萧,也不去看齐萧让她感到压抑的施与目光。回应道:“谢王爷体恤,只是王爷子嗣事关重大。臣妾又资质浅薄,恐无法承担抚养之责,还请王爷另作安排。”
本以为张曦君会欣然接受,毕竟这对于任何多年不孕的女人而言都是最好不过,尤其是身为丈夫者亲自为其安排更是难得,却没想到张曦君就这样拒绝,齐萧声音不禁一沉道:“你说什么!?”
听着齐萧质问多过惊讶的话语,张曦君长长覆下的睫毛微颤着,她知道此刻不应该再忤逆齐萧,可她却依然垂着眸光,似未察觉齐萧渐起的薄怒一样,声音一如先前的恭敬而疏远道:“臣妾无法承担抚育之责,请王爷收回成——”
一个“命”字尚未说出,搁在膝上的手腕被猛然拽起,张曦君一个措手不及,撞上面前的案桌,却不及吃痛一声,手腕传来的疼痛已迫她抬头。
齐萧看到张曦君蹙眉带痛的神色,他微微一怔,旋即松开手,有着刚毅之气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疲色,道:“你若为锦秋的事耿耿于怀,其实大可不必,我和她……”到底说不出解释之言,他顿了一顿才又道:“她不过是代你生子罢了。而之所是她,也不过是在当时她最为合适。”说着目光几不可察的扫过张曦君平坦的小腹,一抹黯色转瞬即逝,他站起身,缓步走到一旁的窗下,背手而立,玄色身影映在白纸窗上,孤寂而挺立。
在张曦君目光转向这抹投在白纸窗上的身影时,齐萧目光也望着映在白纸窗上随风乱舞的槐树,不辨喜怒,仿佛在说一个旁人的事般,然而言语的却是他生父——河间王。
只听齐萧语声冷然道:“河间王坠马的第三个月,也就是四个月前,我收到他伤势加重的密报。你应该知道近几年来,他所管辖之地已有些不稳,三子也相争不断。一旦他出事,长安必定不稳,整个西北之地也会受到波及,到那时朝廷自不会坐视不管。”
原来齐萧早在四个月前,就知道河间王伤势恶化,而锦秋有孕正是三月余,也就是在齐萧得知之前……难道锦秋之所以怀孕是因这件事,而不是他俩一时情迷所致?
猛然想到这个可能,张曦君神色倏然一变,震惊地望着齐萧,然不过片刻之间,她默然的垂下眸来,只待齐萧继续说下去。
也在这时,齐萧续道:“如今我早已过而立之年,却只有一子,朝廷若要为插手西北军事,以此为由指婚怕是不难。而我也需要……”
说着,蓦然想起关于张曦君在组织缝制将士棉衣之余,又送棉衣给城中孤儿是为祈福有孕的传闻,他就莫名咽下了需要子嗣的话,又念及河间王宾天之事,也无心思在再此事上多言,且也不习惯于如此直白,索性挑出另一事道:“你兄长近年屡立大功,两月前已升至四品将军。而你的侧妃之位,在统万城的这五年已彻底坐稳了。”
话至此一停,齐萧骤然转身,目光深深地落在在张曦君身上,带着他隐隐察觉却,却又特意忽视的某种执拗,不容自己错过张曦君脸上的丝毫神色,而后复又道:“你可知你如今只差一子,便可成为我的正室王妃?”
第七十七章 大局(下)
正室王妃!?
张曦君愕然,故作的冷静与恭敬瓦解,她难掩震惊的望着齐萧。
其实不说王妃,仅是正室,早在八年前出嫁的那天,她便断了这个念想。如此,正室成了她从未奢想,也从未去想过的位子,即使在统万城的这五年,她俨然齐萧的正室王妃而存在,那依然是她从不去触及的一角。可是现在齐萧却告诉她,正室的位子她可以得到,而这中只差她能否有一子,且不论是不是她亲生,只要归于她名下即可。也就是说,只要她名下有一个孩子,她就能成为正室,一个对于已婚女子而言,最光明正大的身份——正室!
甫一想到这里,张曦君心口猛然一炙,似被“正室”二字灼烫一般,又乍是发现齐萧目光似一汪幽潭深不见底,让人莫测难辨,却又清湛地能一下望入他人心底,叫人无处遁形。不知为何,在这样的目光下,她竟无法坦然与之面对,就在大脑做出反应之前,人已下意识的撇开头,避开齐萧似能看明一切的目光,后直待察觉自己这般动作,她不觉生出一股莫名的狼狈感,而这是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心境。
齐萧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张曦君,不容错辨的在她脸上看见惊愕之色,而那神色却也让他忍不住微微愕然:难道她从没想过他的正室之位?
若说以前从未想过他尚可理解,可是在统万城的这五年里面,他固然没有特意为她不再纳娶,却也因为诸多原因只有她一人,并给作为侧妃甚至正妃的权力,又怎可能从未想过正室之位?他还尤记当年的河间王府里,那些姬妾为了微末的名分如何明争暗斗。何况如今这堂堂正妃之尊。然而张曦君近乎本能的反应,却又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她真未想过正室王妃之位。
这样的认知让齐萧惊奇而不解,他下意识的加深了目中的探究之意,却见张曦君目光乍然有神与他相对,又不待他分辨之际,仅仅一霎那间而已,她竟自我厌恶的负气转头,隐约间还带着几许莫名的难看之色。
忽然间,齐萧发觉自己也许并不如他所想的了解她。尽管这之前他一直未去也不觉得需要了解她,毕竟他认为只需确定她全心念慕着自己即可。
一时间,齐萧就如此看着张曦君默然不语。兀自沉思在这份出乎意料之下。
张曦君不知齐萧的意外,只为自己那一瞬心动于齐萧的提议而震惊与羞愧,原来对于非正室她一直耿耿于怀,不是不去想便不想,甚至想到愿意以夺他人子嗣来换取。这本是让她不耻,或是前世根深蒂固的观念让她无法接受的,还有……也许还有齐萧方才说出一番话来时,那一副肯定她奢想过王妃之位的语态,让她……
思绪至此猛然止下,她莫名地不愿深想。与此之时。她也不知先前是在气自己,还是气齐萧对她如此认为,她索性不思不想。也不去顾及其后果,只顺从此刻的心意,跪坐在那里淡漠的开口:“王爷。”
话甫出口,张曦君就蓦然一怔,听在耳里的声音是那样冷淡疏远。一时有分不出是自己刻意而为还是本能反应,遂后静默了须臾。她方重新开口道:“臣妾自知微末,能得晋侧妃已是意外之喜,不敢再有奢求。”说话时,她低低的垂着眼睑,不愿看到齐萧的那种情绪又在心底升起,左右着她的言行举动。
齐萧自幼身在王府,最早学会的便是察言观色,在张曦君这一而再的漠然相对下,岂会不知张曦君的负气?又想到这一切都是有益于她,自己更是为她多有打算,却换来如此回报,加之身处高位多年,相较帝王的金口玉言也不遑多让,何时这样迁就一人。一时习惯使然,他脸色骤然一沉,但到底眼下不是多谈这些的时候,而且也侧面表现出张曦君对他的在意,如此暂压心头不悦,重又问道:“为赌一口气,你真想与王妃之位失之交臂?”
齐萧竟这样说,认为她是在赌气!?还用这样的语气一再提及王妃之位!?难道在他眼里,她就是如此一个贪图富贵的女人!?
张曦君不知为何心头怒气一炙,只觉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亦咽不下,窒闷得难受,迫她猛地一下抬起头,抿唇直视道:“是,没有成为正室,是臣妾作为女人的最大遗憾,而王妃之尊,更是许多女人梦寐以求。但是若要臣妾接受锦秋的孩子,让锦秋母子骨肉分离,才能成为王爷的正妃,臣妾宁愿错过王妃之位!”
原来竟是不愿见锦秋母子骨肉分离,齐萧听得一怔,蓦地想到当年张曦君对齐瑞的袒护,本能对此的怀疑变得恍悟,却无耐心再对此多费心神,只想尽快结束道:“虽然将锦秋遣走为最佳,但你既然如此作想,那就让她留下即是。”
齐萧乾坤独断惯了,几乎从未有妥协之时,然此刻听着他一再的妥协之言,张曦君却只觉口中有些泛苦,也不知是否为忽然发觉他们即使如夫妻一样生活了五年,彼此其实依然相距甚远。
她深呼口气,压下心底的那抹无奈,她定定的望着齐萧,一字一句铿然有力道:“无论锦秋留下与否,臣妾都无法抚养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