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心里一闲下来,又几乎整日躺在病榻上,日子不觉乏闷。阿杏见她这般,便游说她出去走走,可是此地是军营,齐萧治军一向严谨,军中除了军妓以外,任何军官不许带女眷入营。她留在此算是一个意外,若是不安份的四处走动,却是不妥,便摇头否决。
阿杏也不气馁,眼见明日就是夏历五月初五,不知从哪找了艾草,心里手巧的编成人形挂在帐门外,又找了茭白叶子、粘米、粟米、枣子过来,问要不要做角黍。
张曦君忆起往年过端午的情形,一下来了兴致,不但手艺娴熟的包了角黍,还吩咐阿杏去找菖蒲草泡酒。
阿杏见张曦君如此熟络,角黍包得形状也胜过自己,根本不需要她来交,不由目瞪口呆,“夫人您怎么会……”
自醒来,所见之人都唤她夫人,她也不好让他们唤回小夫人的称呼,便随他们去了。这会儿,张曦君见阿杏一脸吃惊的摸样,忍不住轻笑出声,放下一个包好的角黍,倚在床榻上道:“别吃惊了,赶紧多做一些,给肖先生和陈大夫送去。”
陈大夫年近六十,在齐萧军中待了快十年,医术不凡,她这次便多亏陈大夫救治。
阿杏点头笑应了,跪坐一旁,手不闲的裹着角黍。
张曦君又吩咐道:“菖蒲草刚泡的酒,味道虽然不够,但总是一个心意,明儿也一起送过去吧。”
阿杏逐一应了,张曦君却犹觉不够,放下一个成形的角黍,拿起枕下的五色丝,心里默道:不知明日可叫得来齐瑞?
但是,世事往往出乎意料。
第二天,许是受过节影响,张曦君一早就起身了。
胸前仍裹着纱布,不宜沐浴,只用了温水拭了身子。
彼时天一日热过一日,人处在大帐中,更易闷热出汗。
不能沐浴虽是遗憾,但能这样清洁一遍,也让神气为之一爽。
但见阿杏捧上的衣物,张曦君实在是啼笑皆非。若当年在河间王府所见的所备衣物是鲜亮得华丽,那眼前这一件却是鲜亮得艳俗,只好问道:“还有素净些的么?”
阿杏不解道:“过节就该喜庆一些,夫人怎么要素净的?这些不是挺好看……”说着见张曦君一脸无奈,只得住口,想了想道:“这些衣物都是去附近的乡绅找的新衣,式样都和这些差不多。”
这些日子卧病在榻,因天热多着中衣,现在却是不可能在着中衣。无奈之下,换上眼前这件水红秀金薄衫,好在军中无女子首饰,阿杏也不会梳妆之类,只简单的将她发丝全部挽起,露出一截儿后颈,让人凉快许多。
阿杏见惯了张曦君素衣病容的样子,乍一见她丽妆云髻,红衣映腮滟滟添色,不由眼前一亮,“夫人是阿杏见过最好看的人!”
女子无不爱颜色,张曦君亦然,听到阿杏的称赞,虽知有些夸大,也不妨听着心悦,口中却笑嗔道:“你最远才去过县城,有见过多少人,真是眼皮浅,没见过真正的美人儿。”
一番笑闹过,待得梳妆毕,用了汤药,趁着日头还不炽烈的时候,张曦君让阿杏去送角黍和菖蒲酒,又出踌躇一番,还是差阿杏去齐瑞大帐请他过来。阿杏领命而去。
张曦君扶着床榻起身,慢慢踱步到帷幔外的桌案,小心不牵动胸前的伤口,不想要在软席上跪坐下时,到底牵动了伤口,撕拉出一阵疼痛,她忍不住“哎”了一声。
“怎么了?”几乎同时,一个略有急切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片黑影向她笼来。
张曦君刚在软席坐下,听到声音,紧又眼前一黑,不禁唬了一跳,反射性的抬头,来人却是未着甲胄的齐萧,身后跟着肖先生和徐虎,还有头也不敢抬的阿杏。
“没事,只是不小心牵动了一下伤口而已。”张曦君敛下脸上的讶然,作势起身见礼。
齐萧见张曦君无碍,罢手道:“你有伤在身,免礼就是。”说完在案前坐下。
张曦君也不过做做样子,恭顺应下,看了肖先生和阿杏一眼,心中了然,对肖先生颔首一笑,转向齐萧盈盈笑道:“今日是端午,妾本以为将军不在营中,没想到将军正好回营了。妾备了一些应节气的物什,将军尝尝也好应个景。”
齐萧看着笑靥如花的张曦君,沉默了一下,道:“你送到肖先生那的角黍,我用了一些。”
张曦君听了暗道:难怪阿杏久去未归。
肖先生见张曦君与齐萧相处和睦,不由暗自点头,拈须笑道:“在统万城待了好几年,都没用过角黍,饮一杯菖蒲酒了,今日不想远在西南之地,竟能过一回端午,我可要向君夫人道谢了。”
张曦君谦虚一笑,正要说话,只听肖先生话锋一转,道:“不过将军您可得让君夫人再给我送些角黍才行。先前将军您带了好几个人去我那,他们可也是多年没吃过了,这会回去估计是一个不剩了。”
齐萧眼听了肖先生的话,眼中笑意一闪,语叙温和道:“罢了,也是我不让你们家属搬入统万城,才会如此。算作补偿,就让厨房赶在晚间做些。”
张曦君少见齐萧这样一面,有些诧异的侧目。
肖先生想到上京回统万城后,诸将可带家眷入住,心情颇为不错,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帐外禀道:“将军,大公子到。”,脸上笑意不觉淡下,拱手告退。
齐萧一并允之,齐瑞走进大帐,肖先生退出大帐。
错身而过时,见齐瑞脸精致的眉目间夹杂阴郁,肖先生脚步下意识的顿了一顿,随之面容沉思的走了出去。
张曦君脸上笑意却是渐浓,见齐瑞走上前向齐萧礼毕,她如以前一样向他眨眼一笑,却不想齐瑞看也不看她一眼,后在齐萧的话下,才抬眼看她,语气不善道:“君夫人找我来何事?”
第四十八章 孩子
张曦君笑容微微一凝,心下奇怪,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掩下心绪,如若平常的笑道:“瑞儿,今日是端午,我做了一些角黍,叫你过来一起用些。”
见张曦君神色温柔,齐瑞恍惚想起在自己最难受的时候,那个总是一脸温柔守在身边的影像,他愣了一愣,望向张曦君的目光隐含孺慕之思。
张曦君见状失笑摇头,暗道自己想太多了,七八岁的小孩正是叛逆的时候,他们又二十多日未见,也不怪齐瑞一来面色不好。于是,她从身上拿出荷包,取出里面的五色丝,招手道:“瑞儿,过来。”
齐瑞仍有恍惚,愣愣地走了过去,任张曦君为他臂间系上五色丝。
他知道这个五色丝,又叫“长命缕”。以往每到端午的时候,乳母总会给他系上这个,说他有不足之症,系了这个可以辟邪去病。还会备些楝树叶子,给他戴在头上,不过后来让母亲看见了,狠狠训斥了一顿,那以后乳母不再给他头上戴楝树叶子了,只是将那些叶子放进荷包里,嘱咐自己一定要贴身携带,这才可以保他平安长大。
他正想到这里,只见张曦君又取出一个荷包,给他系在腰上,满意笑道:“这里放了楝树叶,本该戴在头上的,可瑞儿不同乡里的孩子……”说着想起一事,兀自一乐,“我有个小好几岁的胞弟,他每到端午时也不戴这个,气得我母亲直跺脚,后来还是想到用荷包装的法子,才说服他戴上。”想着照顾幼弟的时候,许嬷嬷告诉她孩子喜称赞,这又补充道:“瑞儿比他懂事,这么听话的戴着。”
漂亮的孩子总是惹人喜爱。和徐虎侍立一旁的阿杏见了,也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瞧齐瑞,眼里带着好奇与赞叹。
齐萧却是目光微怔的看着他们相处,旋即审视的看向张曦君,脑海蓦然想起他们被劫后发生的事,再接着看眼前一幕,竟是皱起眉头,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齐瑞,双唇嚅嚅一动,却终是薄唇一抿。神色急剧一冷,敛眸不语。
见荷包系好,张曦君点了点头。微笑牵齐瑞的手,道:“快到用昼食的时候了,瑞儿和我……”忽而一停,按下心中的不自在,接着说道:“还有将军。一起用角黍可好?”
手被温软的包覆,齐瑞骤然醒神,茫然望着一脸温柔笑意的张曦君,发了半晌怔,忽然一把甩开手,将腰上的荷包扯下。重重扔在地上,涨红脸道:“你想害我,我才不要你的东西!”
张曦君错愕。齐萧脸色一沉,痛惜之色一闪而逝,呵斥道:“齐瑞,不许无礼!”
齐瑞一听齐萧的厉声斥责,越发觉得姑祖母他们说的对。又一想到不久前自己还惦记着约定的话,找了贴身的的玉佩做生日贺礼。大吵大闹一定要过来一趟,反被关在了大帐一天,心中更是怨恨极了,眼里盈满泪水,却一如在王府里每每受到堂兄姐弟欺负时一样,倔强的不让眼泪掉下,只是一脸愤恨道:“还有我才不要吃你这乡下人的东西!”说完,看见齐萧一脸的铁青,害怕的瑟缩了一下,立马又转头跑了出去。
“我讨厌你们!”他边跑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