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君侧目一看,是开春新做的春裳,色彩鲜艳,式样繁复,端是华丽。
正看着,英秀捧了刚熏的衣裳过来,湖绿罗衫,银白锦帔,亦是一身华服,却又中规中矩。
张曦君心下满意,不禁朝英秀一笑。
世人眼中,宠妾多为妖艳一流,加之一向不重女色的齐萧,做出种种宠爱非常之举,为此今日装扮当以素净为好。同时又是河间王妃设宴,为以表对其尊敬,并且不落将军府颜面,自是不能寒酸。故而湖绿罗衫这套,既合时节,也不出挑,又含名贵,实是考虑周全,再合适不过了。
见手中衣裳被选,英秀会心一笑问:“梳十字髻可好?”
十字髻,顾名思义因发型呈“十”字而来。其先于头顶正中盘发成一个十字星型髻,再将余发在头两侧各盘成环形,下垂至肩。此发饰用头饰极少,只需一簪梳在发顶固住,又正值时下盛行,不会显得出挑,并式样独特庄重。
看来英秀不仅深知她当下处境,处事也愈加周全。
张曦君思忖着,颔首笑道:“你看着办就是。”
景秋见张曦君全依英秀,故作生气道:“就知小夫人看重英秀,还好奴婢有嬷嬷疼。”说罢放下衣裳,就找许嬷嬷去。
难得三年过去,景秋性子如此率真,张曦君也不责怪失礼,只同英秀对镜相视一笑。
待得装扮妥当,张曦君携英秀景秋二人同去,许嬷嬷一路送出常月轩,不放心道:“小夫人,宴上人多,还是嬷嬷陪您去吧。”
许嬷嬷年已五十,三年过去头上已有几缕银丝。张曦君目光掠过许嬷嬷鬓间,望着她忧切的目光,笑道:“嬷嬷前日风寒还未好,今儿设宴之地又远,嬷嬷待在府中好了,我一切小心就是。”说罢不等许嬷嬷再劝,已匆匆而去。
步出府门,谢氏早已等在那了。
“妾来晚了,让夫人久候。”张曦君上前一礼。
素衣水袖,青丝如云,脸孔白净,似细瓷一样的人儿。尤是那行走间,少女丰腴柔软的身段,步步摇曳生姿。
谢氏神色微微一晃,手下意识地往脸上抚去,却不及触及,已轻扶了扶高髻上的金步摇,和悦一笑,如沐春风,“妹妹今日打扮得素净又不失端庄,显得姿容愈发秀丽了。”
张曦君飞快地往谢氏身上一扫,依旧云髻高耸,丹唇皓齿,明眸善睐,一身水色金丝牡丹广袖罗衫,迎着清晨朝阳,犹如镀上金华,只道美人当如是。心下不由感慨,明珠蒙尘,齐萧不识佳人。口中却道:“夫人丽质天成,妾难以企及一二。”诚心而道,神色更不似作伪。
女子皆惜容貌,谢氏亦不能免,似乎满意这番称赞,亲切执起张曦君的手,“妹妹好了,你我再这样互相夸赞,怕是大家都要笑话咱们了,快上车吧。”
四下侍卫、侍婢俱是噤声低头,一派恭谨之态。
张曦君应诺,按下郭氏为何不在的狐疑,与谢氏分别上了并车。
侍卫、侍从、侍婢层层相围,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向城外行去。
三月三日,上巳之日。原是人们至水边,以为袚除灾气,不过到了今日更多倾向“曲水流觞”之俗。听闻京中每年到这日,便有临水会,公主妃主名家妇女无不毕出。临水施帐幔,车服粲烂,走马步射,饮宴终日。
长安曾作为国都存在百年以上,底蕴浓厚,上巳之日虽不如京中繁华热闹,却也盛行已久。
车马辘辘而行,一路俱是人头攒动,喧哗之声铺天盖地。
临近城南水边,年轻貌美的女郎,英俊潇洒的郎君,各自三五成群的嬉戏,又不时远远互视一眼,看得让心旌萌动。
如今战火四起,长安却能享有这片安宁,河间王可说功不可没,难怪长安百姓甚是拥戴他。
张曦君如是想到,放下窗帷,回眸见景秋轻撩窗帷,杏眸闪耀,人面桃红,不禁抿唇一笑,“原来小妮子春心萌动,看来得为你找个夫婿了。”
语声未落,未料景秋陡然变色,一脸惨白,泫然欲泣,“小夫人,奴婢以后定会尽心服侍,您千万不要将奴婢赶出去……”说着声已哽咽。
张曦君本是玩笑着打趣,未料景秋竟被吓得哭了,心中好笑又纳罕,微微摇头,柔声劝慰。
听得劝慰,景秋眨眼破涕为笑,模样娇俏,车内又是一片融融。
这样一路说笑,不觉已到远郊水庄。
“小夫人,到了。”一片莺声娇语声中,府中侍婢在车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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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上巳(上)
远郊水庄,说是一座庄院,实是一处江曲。上游为河间王府圈用,临江修建风亭水榭,四周移栽绿柳翠竹;下游保有原貌,却也曲水蜿蜒竹木丛萃,为长安百姓游嬉之地。如斯一看,河间王照此修建,倒有与民同乐之意。然而庶士之别,犹如一条永难跨越的鸿沟。虽处同一江曲,却有十数丈之遥,中间一条人工凿渠相隔,百名王府侍卫渠岸护卫,让庶民百姓不可横跨一步。上游又是坡地,身处上游可观百姓游乐之景,百姓却只能望得一片森严煊赫的仪仗,想象其中锦绣繁华,兀自赞叹与欣羡。
张曦君下车,在绚丽春阳之下,凝望娇语声传来的地方,有些炫目。
在那四散的帐幔中,无一不是满头珠翠,遍体绫罗,一派极尽奢糜之景。
英秀景秋双双怔住,半晌秀英不安道:“小夫人,奴婢备的衣饰是不是太素了。”她凑耳低语,略带几分自责。
张曦君收回遥望的眸光,侧首道:“你做的很好。”
英秀听得一诧,向张曦君望去。
张曦君却定定望着徐徐走来的谢氏,好一会儿,才敛眸光,迎向谢氏,“夫人。”
“多礼!走吧。”谢氏吟吟含笑,气韵出众,引得陆续下车的女眷目露钦佩,有心上去攀谈,却念对方乃天下闻名的谢氏之女,又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夫人,身份尊贵,纷纷止步。
张曦君应喏,在侍者高声扬唱来者身份声中,慢半步的随行谢氏身侧,甫踏入白色帷帐,各种目光便自四面八方在她与谢氏身上来回,原先言笑晏晏的众人仿佛安静了一瞬,似乎可闻潺潺流水之声。
张曦君十指一紧,挺直背脊,目不斜视,微垂下颌,不卑不亢的缓缓而行,将一切目光摒除在外,亦将满腹的心绪深埋。
其实她早应该想到,河间王妃设宴,只怕是云集长安名门,岂是寻常官家宴会可比?而座上之宾,又怎会出现身份有瑕之人?难怪郭氏今日未到,估计她已成了在场唯一的妾室。
想来此刻在众人眼中,除了对她的好奇,更有轻鄙,认为她不该来此。
景秋性子虽是活泼,却也心性敏感,察觉周围投来的目光,红扑扑的脸上煞白煞白,头不觉低低的垂下,脚步已是慌乱无章。
英秀略好一些,勉强自若的跟在一侧,头却比往日低垂了三分。
齐萧,河间王妃庶子,又是二品大吏,故而谢氏之位紧邻上座。
一路徐步穿行至右首,划与将军府的席位早有侍婢恭候,两方几案上也美酒佳肴鲜果盛放。
张曦君抬眸淡淡一扫,自觉跪坐到后侧方的软席上,面上不显,暗下却仍是出了口长气。
只在这时,谢氏蓦然回首,看了景秋一眼,和颜悦色道:“许是没见过这般宴席,紧张点没事。以后多随妹妹来几次,便也习惯了。”说时,目光从张曦君与英秀主仆身上掠过,眼底闪过一丝意外。
景秋一张脸立时涨得通红,紧咬双唇,逼回泪水,低头应道:“是,夫人。”
谢氏满意一笑,转回头去。
彼时,正有一名珠翠缭绕的美妇人等候一旁,若有所思的目光浅浅划过景秋面上,又在张曦君面上略略一停,见得谢氏回头,转眼已是笑意盈盈,由谢氏乳母万嬷嬷引着坐下,寒暄说笑,行止间可见亲密。
然,二人好似忘了张曦君般,谢氏未引荐一二,美妇人也未询问。
张曦君不似未察觉二人的冷落,却浑不在意,毕竟在场十之八九都不愿与她结识,只是徒让景秋为她受累。念着,心底不由一叹,目光从眉眼含傲的众女眷身上随意而过,抬头对景秋道:“给我斟酒。”语气平淡。
景秋忙收整心神,跪坐一旁,从木酒樽里舀酒捧上,“小夫人。”
张曦君却不接,反覆上景秋捧耳杯的手,见景秋诧异看来,眼眶似有湿意,她轻轻眨眼一笑,做口型道:“无碍。”说罢接过耳杯,徐徐而饮,一派从容自若。
一杯酒后,口中酒香犹存,一声唱喝远远传来——乃是河间王府女眷到。
顿时,场面一静,丝竹亦停,众人起身。
谢氏身份在场最高,忙率众人俯身参拜。
一行十余锦衣宫装女子袅袅行来,衣袂翩翩,步履款款,晃眼间只觉一群月宫仙子临凡间。
而当先一人,想必就是河间王妃,当今皇后的嫡长姐,亦是王氏族长之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