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布舒的话里有深意。硕塞当然听得出来,却是疲倦不堪,只能先支应着:“还成。”
“唉,不知太子大婚后,你我会是怎样光景。”叶布舒微眯着眼睛。水温很舒服。
叶布舒一向木讷不愿沾惹是非,怎么会再三的敲打自己。硕塞警觉的思量片刻:“四哥总是无碍的,至于我已经是废人了,有什么好想的。”
“五弟。”兄弟一场,叶布舒也不想他下场悲惨,硕塞小时候多得谨妃照看,二人和同母所出也相差无几。便是着急了起来:“本无是非,何苦惹事。皇阿玛乾纲独断。为了太子什么做不出。你这些年戎马功劳。便是念着旧情也不会拿你怎样,为何执迷不悟。若真迫得父子情断,兄弟义绝,难道你便不想想后果吗。”
硕塞微阖了双眼,从额上滚下的热汗滑入了唇中,他品到一丝苦涩,赌气的说:“父子之情,兄弟之义?他们早就不念这些了,如若不然。我这铁帽子王如何竟赋闲在府中如此之久,我又是为何所伤?便是宸妃得圣宠隆恩,我不能追究,她踏伤的可是我的眼睛啊!我堪堪三十岁便从此不问朝事,每日行尸走肉一般,我为朝廷殚精竭虑十余载不敢有半分懈怠,如今却苟活如猪狗。这种滋味四哥可体会得了?”
叶布舒怔然。他着实没有想到硕塞心中竟有如此大的怨忿。看来他根本没有能力劝服他。也不能熄灭他的怒火。
他于心有愧,沉吟着转移了话题:“开春的时候,听说府上又添新人了?我那时没随份子,这便教人去取罢。”
皇子偶尔有新妾是很平常的事,除了小选,便是自己看中的,没名份的妾要求不是特别严格,便是不是旗人,遮得过去就是了。硕塞也不知怎么了,偏是着了魔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因是清倌人,赎身置作了“外宅”。她长得美,嘴又甜很会哄人,所以硕塞很宠爱她。外宅连妾也不是,倒很方便,但是,对方的身份问题还是会给皇室蒙羞的,若有人认真追究也是麻烦。
叶布舒说随份子没有丝毫羞辱他的意思。他却是想歪了,鼻息变得粗了起来:“不必了。”
“要的。”叶布舒朝外面唤了几声,见亲卫不应便出池披上了浴泡,小声说:“我去瞧瞧。”
这一去,竟是许久没有回来。
硕塞也没有多想,侧身靠在池壁上竟睡着了。
幸好这里上面留着通风口,便也是不怕什么。硕塞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感到有人在帮他擦背,以为是贴身的亲卫,便很不客气的命令道:“出了府,眼睛里就没有主子了,这么懒惰,还不快些。”
刚才他和叶布舒说话,所以里面没有留人。外面进来的这个也不应话,便只默默地替他擦着。硕塞晕晕的,便也不再骂了,依着他的力道靠在了池壁上。虽然有通风口,里面的蒸汽还是热得人头晕。
他靠了一会儿,觉得背上很舒服。便出声说要赏。见对方不谢恩,便含着嗔意转头,想要威吓他一下,抬手便碰到了一张脸。
这张脸并不年轻了,可见并不是他的亲卫。硕塞惊异的回过神来:“皇阿玛!?”
竟是皇太极帮他擦背,而且他还要打他。这可是犯上忤逆!硕塞骇得一缩身,就跪在了池子里:“儿子死罪。”
“你又不知道,如何就死罪了。朕一时兴起跟你开个玩笑,倒把你吓成这样,过来罢!”皇太极赤着上身,和硕塞一样围着短巾,浸在水中,却是慈和样子。
硕塞这会儿已明白是叶布舒故意引他出来了。如今身边无人,便是有反心也没有能力。便是小心翼翼的说:“儿子不敢。”
“再不过来,皇阿玛可要赏板子了。”皇太极从来就是说打就打,甚至没有知会张手就揍的时候也很多,却是很少用这样开玩笑的口气跟硕塞说话。
硕塞心里更紧张了,又不敢不从命。只好慢慢的爬了过去。
皇太极侧身取过池沿上放着的洁净白巾,朝他抛了过去。硕塞惊恐的接了过来,去帮皇太极擦背。他手抖个不停,根本没有办法服侍。便是驰骋沙场,什么没见过,可是面对皇太极的时候还是吓成这个样子。
皇太极微哼了一声。硕塞便忙得停下来等候发落。
皇太极回身看他,目光幽深:“小五。皇阿玛累了,帮皇阿玛擦背吧。”没有高高在上的命令,只是一个父亲的温和请求。
硕塞也跟着平静下来。这会儿只有孝顺才能过关了。忙着靠了过去,轻轻的抬手搓背。
随着时光流逝,气氛倒好些了。皇太极拿起搭在肩上的汗巾,擦了脸,问起他府上的事,还有博果铎的功课。听说都很好,笑了笑:“很不错了。你原是只有这一个孩子,不然,朕定要把他带在身边的。”
硕塞一怔。心想这是何意思,发作他,连着让博果铎受过吗。
皇太极靠得很近,见他脸阴了下来,汗也更多了。忙说:“小四在外面,我让他先歇会儿,就我们两个说话,你有什么想说的,随便开口就是了。”硕塞养外宅的事他已是知道了,虽然对方身份不雅,要他假装不知还是可以的。
硕塞拿捏不准不敢奏对,便是说:“儿子只是想念皇阿玛,盼您龙体康健。儿子多有不孝,请皇阿玛仔细教诲。”
“既是教诲,那朕便说说罢,不过也不是要教训你,只是聊聊罢了。”皇太极抬手抹抹硕塞脸上的汗,微笑道:“小五,倒有些日子不见你了,你要小心眼睛。虽是你在府里,皇阿玛也很惦念,朕本该允你特旨时常走动才是,想是忘了罢。这趟回去你随时入宫便是了。”
竟是提供便利,这又是为何?硕塞心里惊疑不定,便是更柔顺了:“儿子遵命。谢皇阿玛恩典。”他不去提刚才失礼的事扫兴,便是更小心的偷瞧皇太极,见没有不悦,才加重了力道。
皇太极背上搓得一片红,却不觉得痛,深知硕塞很是谨慎,又笑道:“朕记得你从前便时常这样,所以便是你有空时多来看看皇阿玛,咱们一聚天伦之乐不好吗。若是你得闲也可以带博果铎来,这孩子既然这么聪明,朕也想考较一下他的功课。”
真的只是为了亲情吗。硕塞不敢质问,微微低下了头。鼻尖上的汗却滴在了皇太极的背上。他一惊,忙得退开几步又以跪姿回道:“儿子该死。”
皇太极可惜的看了看他,微微沉吟:“唉。看着你这样朕心里很难过。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硕塞却是立刻反应了过来,那是在说九岁之前的事。想当初,他也是像索伦图那样受尽了宠爱啊。若不是额娘出事,也许现在还有可能圣眷不衰呢。
但是,便是没有出卖皇太极的事,他的生母遇到海兰珠怕也不是对手。也许那样会是更深刻更残忍的心痛吧。硕塞想着,心里存了意,便是赌气回道:“皇阿玛也不是以前的皇阿玛了。”
第四百七七章 硕塞出卖福临下
见硕塞使性子,皇太极反而放松了。这说明硕塞是站在当儿子的立场上才会这样发脾气。慎重的思量了一会儿,回道:“小五,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硕塞很少顶嘴,说完就已经后悔了。没想到皇太极不罪他,还这样温和。一愣之后,便是有意探询的瞧了过去。
皇太极招招手:“朕有话说,你近些。我累了,没力气喊嚷。”
见是父亲唤儿子的口气,而不是命令,硕塞小心的靠了过来。
皇太极舒开手臂,教他仍旧擦身,硕塞看他这么放心,也就不怎么怕了,安心的服侍起来。皇太极就着话头继续说道:“只要你仍是以前的小五,焉知我不能是以前的皇阿玛呢。”
这什么意思?还能重获恩宠!?硕塞一听,兴奋得浑身毛孔都开了。他细心的留意到,皇太极并没有自称为朕,这就是说完全是商量的口气,并不是强逼。只要他识时务就都好说!
不过,没多久硕塞却又冷静了下来。他不敢相信皇太极会这么好说话。从前柔顺时尚且非打即骂,如今已形同忤逆,还能得到原谅?该不是刻意的诓骗吧,可是他现在已经不能触及朝务,还有什么可利用的。心下思忖,没多久就想到了福临。
如果反咬福临就能得到宽恕,硕塞绝不会介意。但是出卖福临的代价太大了。先不说这些年的苦心经营,就是花在他身上的银子也有近十万两。还有人脉勾连之类的再加起来便不止了。出卖他便是要连自己也发送出去。这些人脉关系网也一并废除,可真不是小的损失。
硕塞不敢应声,却又舍不得拒绝。皇太极简单的一句话,却是勾人至极的甜饵。受苦受气这么多年,若说不想再尝尝圣眷隆恩。那是不可能的。可却是刀尖舔蜜,着实的凶险啊。
这样想着,手上便不知不觉的慢了下来。
皇太极知道他在想什么。侧身从壁沿上取过一个长方匣子,
原是汽雾缭绕,硕塞也看不明显。近眼前才瞧清了。淡桔色,比巴掌略大些。厚长,是双层的。他猜不到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