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身为即位了三年的皇帝,云锦黎却还是孜然一身,后宫空空如也。别说妃子了,就算是他愿意找一个暖床宫女,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也痛哭流涕地感恩拜佛了。
他这种洁身自好的态度实在很让人敬佩他……嗯,是否不举。
迟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她和南久卿被请到宫里其实是为了给他治不举。
但这也只是想想。
她要是真的心大到跑去问皇帝这个问题,不用人家动手,她马上就能被进谏的大臣一人一口口水喷死了。
既然云锦黎不说,那么她就安分守己的呆着就好,没必要刻意跑到对方面前去刷存在感。
这么想着,迟墨倒真的关起门来悠然自得。
最后找上门去的还是云锦黎。
他的身上穿着明晃晃的衮龙袍,九旒冕上的玉珠随着他的步伐前后摇曳着的。
他就像是刚刚下朝,即刻就走到了正拿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的给熟睡在她膝头的南久卿打扇的迟墨面前。
“母后的病情又重了几分。”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才走到她的面前,云锦黎的表情便从不动如山的沉稳变作了几分焦虑。
“迟姑娘究竟要如何才能应允朕的请求?”
他甚至用上了请求两个字——
迟墨已经知道了是云锦黎的亲母,当朝太后病重。也就是当初那个施以银针八渡唤回一命的太后。
唐淮墨那时在朝廷当值,领的是太医院乙等吏目的俸禄,恰逢那时还是皇后的太后疾危,他用以银针,渡回了她的性命,也渡来了进官加爵、荣华加身。
而今,也不知道抬头又是病死垂危到何种地步,竟是连满朝太医都束手无策。
“那群一无是处的废物——”
提起太医,云锦黎就是咬牙切齿。
“只会说什么‘臣无能’、‘臣惶恐’的推辞。养了他们这么久,真到了要他们的时候,个个都缩了回去。”
他骂道,“废物!”
只可惜,那张娃娃脸上并不能显出半分凶悍,反倒是因为他过于愤怒的动作与神情而看起来萌嘟嘟的,脸颊两侧的婴儿肥看起来让人特别有想捏一把的*。
迟墨看着他,手上给南久卿打扇的动作不停,很是没诚意的想道:小皇帝真可怜。然后就没了其他的回应。
毕竟皇帝当得都是如此。
需要的时候没有一个人,不需要的时候全是人。
但同情归同情,她也犯不着为了这样的小事把自己淌进宫廷内闱的浑水中。
想想当朝太后竟病重到满朝太医都束手无策,还非要将他们请来——这究竟还是怎样的病情,她又缘何会病重如此呢?
迟墨不敢深想,唯恐猜到什么不应该知道的。
睡在她膝头的南久卿唇线微抿,像是梦到了什么似的,颊边有着浅浅的笑涡。
小孩子还真是好。
她不由感叹了一声,然后伸手戳了一下南久卿伏在他膝上的脸颊。
说起来,好像皇帝陛下也有酒窝来着。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云锦黎开口道:“迟姑娘,你要知道——朕一句话便可以决定你的生死。”
她当然知道这事。
她偏过眼神,将冷漠与生疏竖立着眼底的白衣女子静静地坐在原处,单手执着团扇,清冷的神情在眼睫拂下所有情绪的刹那泄出一眸的亮光。
远远看去,她的裙摆在团扇的扑扇下轻轻摇曳着,耳边长发溶入清风。
她像昏暗之中的一片雪白,身影在绰约的长风之下宛如霜雪消融,举手抬眸皆是美得如同虚幻般的温柔。
而被她说出口的,却是了无温柔之意的话语。
“请恕我直言。”
其实她本来不想这么说的。
“民女也是一双手便可决定太后的生死。”
虽然听上去狂妄了一点,但实际上——也确实太狂妄了。
她连南久卿的病症都诊断不出来,说出这样的话也着实算是大放厥词。
然而没办法,她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你莫非是觉得这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才是大夫嘛!”
云锦黎勃然大怒。
“迟墨不敢。”
“不敢——你究竟是不敢呢,还是在顾虑些什么。”
云锦黎眯起眸子。
他早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态度。
皇帝不是白当的,他的脑子也不是白长的。
有些顾虑细想一番便能猜出来。
于是迟墨道:“传闻陛下与敬王殿下不合。”
再挣扎下去也无济于事了,索性站个好队。
而她的一句话却也令云锦黎沉下眸色,“你想说什么。”
“民女不想说什么。”
说话藏一半漏一半才是所谓的艺术。
剩下的就让小皇帝自己去猜好了。
“民女想看看太后。”
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云锦黎一怔,而后他便点头道:“好!”
接着他微顿,又是补了一句,“若是连你也束手无策——”
如果连鬼医都对太后的病毫无办法……
迟墨却是回道:“还有师父。”
然而云锦黎却是摇头,只是摇头。
像是在说唐淮墨救不了太后,又像是在说不能让唐淮墨去救太后。
迟墨不明白他的意思,“陛下……?”
“让承德带你去永明宫。”
那些宫廷轶闻也不值得多说。说出来也只是平增笑料,索性不说。
一直候在一旁的承德待云锦黎令下,便悄无声息地站了出来。
“迟姑娘。”
他温声道,“还请跟奴婢这边走。”
迟墨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这才低下头推醒了枕在她膝上的南久卿。
第五十五章
皇宫不愧是皇宫,朱红宫阙,秦砖汉瓦,紫柱金梁,金碧辉煌,极尽奢华之能事。
南久卿握着迟墨的手,时快时慢地走着,眼神扫过手边的蜿蜒的宫楼。
“娘亲。”
在走到一处立有玉龙与金凤的双台于左右的宫房前,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娘亲你看——”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并列排着的塑像,“好漂亮啊。”
迟墨可有可无地侧过头看了一眼,应了一声,“嗯。”然后就拉着他继续向前走。
南久卿跟着她的脚步,微微地歪了歪头,“娘亲不喜欢吗?”
“喜欢。”
“那为什么娘亲不多看几眼呢?”
迟墨对他说:“不可多看。”
“为什么?”
迟墨又说:“不可多问。”
听到她这堪称敷衍的回答,南久卿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正要开口,便听她又补上了一句,“不可多说。”
南久卿的表情看起来更委屈了。
迟墨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眸中含着几分笑意。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
南久卿比她要高上几个头,她伸手时即便是踮起脚也仅能摸到他的额头。
于是他倾下身,将自己的头凑到了她的手下。
而等她抽回手后,他又再度将腰身挺直,眸子亮亮的看着她,一扫闷意。
迟墨对他道:“在宫里时,便听这些话。”
——不可多看。不可多问。不可多说。
这都是深宫之内独善其身的法则,如今却被她精简成为三句话。
走在前头的承德眼中笑意一闪而过。
这位迟墨姑娘当真聪颖无比。
南久卿却还是拽着迟墨手,“那么在宫外呢?”
既然这只是在宫里的生存法则,那么在宫外就可以无所顾忌了吧。
迟墨看他。
她的眼神既不温柔,也不严厉,只是在看着他的时候微微往下敛了一下眼睫,做出了一个思考般的姿势,便让他一时间觉得有些心慌。
前所未有的触动。
心乱如麻——
南久卿怔了怔,只觉得自己的胸腔中有什么正在剧烈的震动,马上就能震破腔骨一般。
他后知后觉地这才捂住了心口。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异动,迟墨回过身,“卿儿?”
南久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半天,才低下头去,声音被垂着的压得有些低,“娘亲,卿儿难受……”
听到他这么说,迟墨不由将眉蹙起,“哪里难受?”
她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鹿吴山时,他掩着唇不断咳着血的画面。
莫非是身上的病症还没好?
她正想握起他的手来诊下脉,却不料被他反握住了手腕,整个人就从身侧欺身抱了上来,将她抱得严严实实的,像是一层蚕茧。
即刻,他就笑了起来,笑容灿烂,“现在不难受了诶——”
迟墨只好用手肘将他撞开,“胡闹。”以为这又是南久卿的撒娇,“好好走路。”
南久卿顺着她撞过来的手臂挎住了她的臂弯,将整个人都靠上了她的肩头,像只大型犬一般的趴在她的肩口轻轻地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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