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是他的特例。
——迟墨是苏华裳的特例。
“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
说出这句话的苏华裳平视着她。他的表情淡淡的,被树枝碎石擦破的眼角不断地往眼下渗着鲜血,表情平和的接近死去。
不曾被任何人所触碰,不曾被任何人所理解的人一旦被触碰,被理解,就如久居黑暗的人触及阳光。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接触过温暖之后又甘愿退居黑暗的。”
他说道,“至少我不愿意。”
而如果那份温暖将湮灭于手。
那么——
不等他将接下去的话说出口,迟墨将掉落在地上的透骨钉捡了起来,“如果你的特例就是杀死我的话。那么谢谢,我不需要。”
她给自己存了个档,然后弯下腰,将苏华裳的左手臂绕过自己的后劲搭在了左肩上。
苏华裳顺从地依撑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很是理所当然地说道:“但是你没有离开,你也没有死。”
听到他的这句话,迟墨忍不住在扶着他后背的手上加了点力道。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她的手掌才一用力就触到了粘稠的鲜血。
迟墨一愣。
苏华裳垂下眸子看了她一眼,紧了紧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指,却什么也没说。
迟墨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这才看到他后背已将黑衣染成暗红的触目惊心的鲜血。
苏华裳无所谓地勾了勾唇,“有点疼。”
迟墨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等我离开,等我死了之后,你就也会疼死了。”
“可是你没有离开,也没有死。”
“我死了。”
迟墨定定地看着苏华裳,说道。
她当然没有说假话。
但是这种事说出来怕是谁都不会相信。
苏华裳当然也一样,但是他给了迟墨一个说这句话的理由,“墨儿,你在生气。”
迟墨也懒得去管苏华裳这变来变去的称呼。
她收回眼神,托了托他撑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勉强地向前缓缓地走着。
没有得到回答的苏华裳歪了歪靠在迟墨肩头的脑袋,安安静静地看着耳边散开的风将她如雪长发吹拂的越发荒凉。
“墨儿。”
他突然开口。
迟墨没有理他,自顾自地向前走着。
“在你之前,曾经也有这么一个人背过我。但是后来,她死了。”
苏华裳说着,突然笑了起来。
很冷很冷的笑,没有一分一毫的暖意,“是被我亲手杀死的。”
于是迟墨停下了脚步。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苏华裳搭在她肩口的揪着她衣衫的不断收紧的手指。
第二十七章
幽暗的洞穴中燃着幽幽的火光。
迟墨将手中的树枝折断扔进面前的火堆中后又转过身,将坐在角落阴影处的苏华裳撑在肩头拖了过来。
阖着双目的苏华裳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正前方跳动的火光,没有反对些什么,也没有感谢些什么,只是又沉默地将眼睛闭上了。
迟墨已经用树枝将他被折断的手腕固定了起来。
她从手边的柴垛中挑出一根长长的树枝,挑了挑从燃着的柴木中跳出来的星火,然后就将手中拿着的树枝丢尽了火堆了。
热烈跳跃的火光将她清冷的面容渡上一层浓烈的红色,甚至就连她一头如雪的了无烟火的长发也被覆上了一层生气。
不知道何时睁开眼睛的苏华裳敛着眼睫静静地看着她。
迟墨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她准备给苏华裳包扎一下身后的伤口。
而要包扎他背后的伤口就势必要撕开他的后衣。
于是问题来了。
苏华裳的后衣早就和他的伤口黏在了一起,并且她完全没有随身携带剪刀的习惯。如果她要为他包扎,就只能用蛮力撕开他的后衣。而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和衣服黏连在一起的伤口再度被扯开。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迟疑,苏华裳颤了颤纤长的眼睫。比起一般的女性更加秀丽浓密的睫毛在落下之时带着一种默不作声的脆弱。他问道:“怎么了?”
迟墨抿了抿唇,“你的后背……”
他应了一声,道:“随它去吧。”
“你在胡说些什么。”
这么大面积的伤口放着不管的话肯定会化脓,破伤风的。
明摆了就是找死的行为。
“你在找死吗。”
迟墨却确实这么问了。
“没关系啊。”
苏华裳回答她的声音又轻又浅。
他垂着陨落的眼睫,额头微微地往下低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一般有着难以言说的犹如人之将死一般的倦怠。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语带着暗无边际的喑哑,“反正,谁都在等着我去死。”
迟墨本想掐住他的脸手一顿。
“我小的时候谁都期待着我死,当上武林盟主后谁都在等着我死。现在,也不例外。墨儿……你是不是也在等着我死?”
沉默了一会儿,迟墨放下自己半举着的手。
她握住了苏华裳的左手,掰开了他已经没有了半分力道的手指,将他手中握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手臂上扣下来的透骨钉拿了出来随意丢在了一边,“以后问这种问题的时候不要把凶器拿在手中。”
这种行为摆明了就是只想听到自己想听的话,如果你不说我想听的话就杀了你。
苏华裳顺从的让她轻而易举地就扔掉了自己手中的透骨钉。
迟墨注意到他右手被树枝固定着的指尖带着些诡谲的鲜血。
她紧蹙着眉将他的右手轻轻的握住捧了起来。
果不其然,本被她细细包扎过的伤口处又被挣开了,她撕下的用以充当的绷带的衣裙布条也松散不堪,血迹斑斑。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不想要这只手了,那请你继续这么做。”
苏华裳仿佛没有听到这句话。
他轻轻地笑了笑,“墨儿还没有回答我。”
“等你真的死了我再回答。”
迟墨费了半天劲才把自己的衣裙撕下一块布条。
苏华裳很认真地回她:“死了便听不到了。”
迟墨为他绑好布条,也很认真地回他:“那你不死不就可以了。”
苏华裳定定的看着她。
半晌,他的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迟墨于是不再理他。
她看了看被自己扔在一边的两枚透骨钉,想了想,最终伸手捡起了一枚放在火上过了过。
偶尔有明亮的火星子跳到她的手指上,她却只是那么伸着手,表情淡淡的,仿佛毫无所觉。
苏华裳看着她将消好毒的透骨钉收回,问道:“不疼吗?”
迟墨看了他一眼,而后抬起了他的左手臂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回道:“如果你不疼的话,那么我也是不疼的。”
于是苏华裳很认真地回道:“很疼。”
然而下一秒他却又笑了,“但是我习惯了。”
迟墨手上的动作不停,用着透骨钉的针头那一端迅速地将嵌在他手臂间的另一枚透骨钉取了出来。
苏华裳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就连眉眼间的弧度都仿佛被抚平了一般的冷漠,“我呢,有一个弟弟。我们是双生子。”
他用这样的话语作为开场白,“但是双生子是一种禁例。”
迟墨将他手臂上的最后一颗透骨钉挑了出来,“为什么。”
“不知道。但总之就是禁例就是了。”
苏华裳笑了起来,“所以我就被关起来了。”
迟墨没有说话。
“小时候不知道啊,为什么我不能出院子。照顾我的奶妈就摸摸我的头,将我背在背上——就像墨儿那样。”
“我只是托着你而已。”
迟墨淡定地指出了他的错处。
苏华裳却好像没有听见一般继续道:“她把我背在背上对我说,‘是为了保护小少爷啊’。那么为什么呢?她没有回答我,只是背着我将整个院子都走了一个遍。后来,我才知道,保护的确实是小少爷啊——他们为了保护我的弟弟,然后把我关起来了。但是没有用,我的弟弟出生时就先天不足,体弱不足。我的母亲觉得这是双生子的诅咒,然后把我关了起来。但是还是没有用,弟弟的身体还是一天一天的虚弱了下去。母亲觉得——哦,这都是诅咒,假如我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就好了。”
他没有再说下去了。
迟墨轻声问道:“然后呢。”
“我也这么觉得。”
他道,“假如我不存在就好了。”
苏华裳勾着唇无力地笑了笑,“但是就算这样,我也没有勇气去实现这件事。”
死亡比做任何事都需要勇气。
“我的活动范围随着弟弟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小——一开始是整个院子,后来被缩小到了庭廊,再后来是房间。最后,我被关在一个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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