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郁璋叹了口气,道:“罢了!看在你们伺候一场的份上,起来吧!”
几个丫头便都起来,彭郁璋扫了几人一眼,说道:“若王妃问话,你们便实话说是姨娘惹怒了我,我欲遣她出府到庄上养病,姨娘一时想不开,趁夜去了,至于其他,你们什么都不用说,只当不知。”
几个丫头忙不迭的点头,心里都暗想:果然世子是个好人。
当下芳椒去桂馨园禀告周姨娘去世的消息,萧氏大惊,忙问原因,芳椒只说不知,夏侯氏说一个姨娘竟不明不白去了,莫非遭了什么罪,一时想不开?铁了心要看弄玉的笑话,便随萧氏过涵碧轩来。
这时弄玉也得知了周姨娘自杀的消息,当场脸就白了,虽然彭郁璋隐瞒了原因,但她哪里不知,定是因了要她另嫁他人,方才自杀,她虽不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他而死,她只觉堵得慌,哭不出来却也说不出来话,只觉一方大石头压在了她的心口,沉甸甸的,拖着她往湖底沉陷,她想要摆脱,却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那冰冷的湖水从耳鼻口灌了进来,将她温热的内脏慢慢变冷。
周氏等人慌忙劝慰,她始终不发一言。彭郁璋回来见她这个样子,便叫周氏等人出去,坐在她身边,拉住她道:“我让她出府,并非全为了你,你毋须自责。”
弄玉淡淡一笑,说道:“怎么不怪我呢?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那么年轻,叫我怎样不自责?”
彭郁璋叹了口气,只得将萧氏欲将甄婉容嫁给自己,自己拒绝之事说了。弄玉果然转悲为怒,说道:“她到底是王妃的亲侄女,纵使父母双亡,靠着彭府也能说到一门好亲,何必要巴巴的来做你的妾?”
这话叫彭郁璋无法回答,不愿说王妃的是非,也不愿说甄婉容的一厢情愿,只笑说他也很是糊涂。弄玉偏头盯着他瞧了半晌,彭郁璋道:“为何这般瞧我?”
弄玉一笑,突然说道:“我算是明白了。”本欲再说,却听外面人说王妃过来了。于是便让彭郁璋留下,让周氏扶了过去。
萧氏问清了来龙去脉,又无甚怀疑,只得安排后事,打发人给周姨娘家人报丧,送去四十两银子作烧埋之费。
夏侯氏空欢喜一场,又见不得弄玉好过,便借故来涵碧轩做客,彭郁璋去了外院。
夏侯氏问候了弄玉的胎儿情况,说了半箩筐闲话,一时谈起蒋氏,便说道:“大伯母也是个可怜的,大伯故去,膝下竟无个哥哥弟弟,这眼看就要绝嗣了,只有抱养宗族的孩子过来,养在名下,我无意听王爷提起,他有些不愿呢,说是到底隔了几房,血脉也疏了,不比几个兄弟亲近,听他这意思,将来是抱养三婶家或郁美、彭彤等叔叔的呢,只彭彤几位叔叔还没有定亲,郁美尚主,偏偏公主要为太后守孝,婚事自然要推迟,我猜王爷那意思,莫非想抱三婶您的孩子给大伯母?”
弄玉一时懵了,比听到周姨娘自杀的消息还要震惊,还要难以接受,接着无比的愤怒,她知夏侯氏告知她这一席话,绝不是无的放矢,且不怀好意,她勉强维持着镇定,说道:“这事自有王爷作主,我一个小辈,惟有遵从。”
夏侯氏见她明明手有些发抖了,却还依然平静,于是说道:“话是这么说,但毕竟十月怀胎生子,若是换了我,我是舍不得的。”
弄玉更加平静了,她回想起彭郁璋每次贴着肚子的那番柔情,便知他极爱孩子,定舍不得将孩子过继到大房,想到这里,她顿时恢复了三分勇气,送走夏侯氏,坐在炕上,沉默不语。
封建的专-制社会,权利集中,上有皇律,下有族规,律法为皇帝服务,族规由长老执行,民臣服皇帝,而氏族子弟则服从长老及父母,个人利益与士族利益相背离冲突时,个人利益必须服从士族利益,大房无嗣,必然要从宗族兄弟中过继,她早已知道,却没料到那选择竟是她与彭郁璋的孩子,她远离法治社会,纵使不愿,也没有法子阻止,惟有的法子,要么只生一个孩子,要么叫彭王打消这个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看房子去了
☆、立新君
等到晚上,屋里的丫头们都各自安睡了,弄玉便开门见山的问彭郁璋,是否有以后将孩子过继给蒋氏一事,彭郁璋因怕她郁结在心,对身体对孩子都不好,所以本来是要隐瞒她的,以待事情解决,从此烟消云散,但如今她问起,既然瞒不住,便只得告诉她。
过继是宗室大事,她与彭郁璋为人媳为人子,都没有权利反对,纵使一百个一千个不愿,可孩子是她的心肝,她的血肉,叫他从此以后再不属于她,她怎样受得了,虽然对方是大嫂,对她也友善,她可以奉献其它,但有些东西却不能给,不能分享,失去孩子的痛苦,犹如钝刀割肉,并非一时,而是延绵的一世。她没有哭,只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恳求彭郁璋。
彭郁璋拥着她保证说:“孩子不会离开我们,不过这事急不来,且时间还长着。”
弄玉还是心里忐忑,顿了顿,说道:“孩子马上就出生了,若是个女孩也就罢了,若是个男孩,那……”
她话里的意思,彭郁璋自然明白,她是要他给个期限,他也知道这事越拖越不利,但却也急不来。
彭王有四兄弟,彭王与荣国侯是嫡出,其他两个兄弟是庶出,一个在京外任职,一个在老家平遥,两族家眷,以及彭氏一族宗亲都在此。荣国侯膝下五子三孙,两个孙子一个孙女,两个孙子如今虽不大,却都是各房长子,有父有母,并不适合过继,惟有到平遥县老家,择一个合适男孩过继给蒋氏。彭氏在平遥县是个潭潭大族,与他一辈的子弟,五服内便有好几十人,成婚的不少,总能择出一个满意的孩子出来。
不过此事此时尚算隐秘,只能交给心腹之人亲去平遥办理。夏兰舟为人热情,且脑筋灵活,又在京无事,他预备将这事托付给他,恰好没过几日夏兰舟来府,无意说起待国丧一过,参加完王生与苏家苏世毅的婚礼便离开京城。
说起这桩婚事,还是当时彭郁璋做的媒,本来两家都不太乐意,一方嫌弃对方寒门,一方又厌恶苏家为人,只因顾忌彭郁璋,不敢明里拒绝,彭郁璋看在眼里,便笑说姻缘之事,乃三生石注定,强求不得。于是双方便作罢了,只哪里料到,一次苏林雪无意在艾府见了王生,又从艾鸿良与韫玉口里得知了他的为人和才气,便心生爱慕,回家极力说服她的母亲彭氏,说愿意嫁给王生,彭氏一向疼爱女儿,几乎有求必应,又想到王生年纪轻轻便是翰林院庶吉士,未来前途定是不可限量,且女儿地嫁过去,量婆婆也不敢薄待,只后来听儿子苏义说这王生竟有龙阳之癖,她早年因为儿子苏义迷恋男子,所以极为厌恨这个毛病,若贪爱女子,风流些也罢了,只若喜爱男子,那必定是不愿意接近女子,女儿嫁过去,岂非独守空房?于是不管女儿的哭诉,只不愿意。苏林雪一向与林志芳、艾红娘交好,比起一般的闺阁女子,多了几分大胆,得知王生常去艾府,便拖了艾鸿良,与王生私会。几次接触,王生便与夏兰舟说苏林雪有才有貌,又极为通情达理,不比她哥哥,真可算得上是出淤泥而不染,实为贤妻的最好人选,尽管如此,他却婉言拒绝,夏兰舟十分不解,若说厌恶苏义,但毕竟是娘家舅子,虽都在京城,却一年也见不了多少面,于是便劝他,王生只是不语,夏兰舟便作罢。后来没过半月,王生竟来找他,让他携礼去苏府提亲。夏兰舟大为疑惑,是什么事叫他短短半月,便改变了主意,王生坦言有人对他说“往事不可追,何不珍惜眼前人”一句话点醒了他,夏兰舟并未问那人是谁,只备了礼物,与官媒上苏府提亲。苏世毅虽有些正常的嫌贫爱富,门第之见,但他毕竟不是普通人,凭他的眼光,觉得这王生也算是个能堪当大任的,且他的祖上也是高门大族,出过几位朝廷重臣,渐到王生这代,虽是十分没落,但家风不错,子弟个个是饱读之士,在家乡是极为有名气的人物,只无意朝政,过着陶渊明式的“采菊东篱下,悠然望南山”生活,因先时有联姻之事,他闲来也读了这族人的诗,悠然中却有些借古讽今之意,想来不是不愿为官,而是对朝政不满。于是略微考虑,便同意了,彭氏十分不满,硬是不同意,苏林雪只得让艾鸿良来府,澄清王生的龙阳谣言,于是双方便将婚事定了下来。
夏兰舟一听说彭郁璋之事,便点头同意,恰好他有个好友住在平遥县,于是次日便启程去了平遥。
弄玉得知了这事,一颗心总算放下了一半,待周姨娘葬礼结束,便静下心来安胎,她肚皮渐大,身体渐胖,走路十分费劲,所以也不大爱出门,有事只叫周氏及丫头处理,这日彭郁璋打发人进来,叫送一本前朝的游记孤本出去,彭郁璋的书房一向由芳椒打理,此时芳椒不在跟前,弄玉便叫圆圆出门寻人。圆圆顺手问了个丫头,得知芳椒在她屋里,便过去,刚走到窗前,便听到里面窃窃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