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周姨娘整个脑海天翻地转,接着侥幸的认为定是澧兰开玩笑,于是笑道:“你真是越来越调皮了,竟敢拿这样的事来吓我!”但下一刻澧兰正色无比的保证,此事绝不是玩笑,将她最后的侥幸敲得粉碎,她脸色渐渐惨白,两眼无神呆滞,颤声说:“这、这绝不可能,他纵使不看其他,也得看在老太妃面上。”
“嘿,你可别指望老太妃了,她都病了,哪里还能记得起你?”澧兰泼着冷水。
周姨娘整个人颤抖起来,眼泪成串珠般落下,不时便将她前胸的衣裳都打湿了一大块,澧兰一面劝,一面替这个可怜的女人拭泪,突然听她说道:“定是她,一定是她,想要一个人霸着世子,便撺掇着世子撵我出去,我倒是要找她评评理去,凭什么要赶我出去?若说不出个理儿来,我就是死了也不让她……”
澧兰见她说话越来越不像样,语调越来越来高,不得不赶紧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她是什么人,您是什么人,您纵使再气,也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闹到主子耳里,岂有活路?”见她眼里依然冒着火气,便干脆放开她,怒道:“我知你是不想活了,但姨娘也为我想一想,我顾着情分告诉你这些,可不是让你拖我下水,你若要去,便先拿剪刀绞死了我,你再去,我也拦不住了。”于是起身拿了剪刀递到她手里,指着自己的脖子说道:“照我这里一刀戳下去。”
周姨娘被她这番做派吓到了,见她两眼的泪水,慌忙丢掉剪刀,趴在床上床上呜呜哭了起来,澧兰便坐在床沿安慰,哭了好半晌,她终于坐起来,用帕子拭去泪水,整了整发鬓,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去。”然后站起来,走出去了。
澧兰呆呆的目送她出门,不知为何,见她这番冷静的态度,竟觉有些不好的感觉,到底哪里不好,一时也说不上来,这会儿只见芳椒进来,说道:“周姨娘今儿是怎么了?我叫她,她竟不理睬,整个人呆呆的,像被什么东西迷住了?”
澧兰忙道:“你问我,我哪里知道?”
芳椒听了,说道:“我老远瞧见姨娘从你屋里出去,莫不是你对她说了什么?”
澧兰一下子蹭起来,说道:“听你这意思,竟是责怪我吗?”不等她说话,便冷笑一声,道:“她从我屋里出去,你便疑心我引起,若明日后日有人来找我,可巧也心情不好,便也是我的不是了。”
芳椒笑道:“这可奇怪了,我不过一问,你何必发这么大的脾气?”
澧兰也觉火气有些过了头,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只得冷哼一声道:“我嘴笨,辩不过你,躲总行了吧!”于是出屋去了。
芳椒笑了笑,出门过来弄玉屋子,未见澧兰,只见小兰正与圆圆商量着衣裳绣技,弄玉坐在炕上,靠着引枕看书,便当了个笑料说起周姨娘之事。
弄玉便放下书,问道:“姨娘平日里可曾这样?”
芳椒道:“姨娘平日里是最沉静的人,今儿我还是头一遭见她如此,您没见她那模样,竟像是失了魂似的。”
圆圆插嘴道:“莫非是被什么脏东西给迷住了?可要叫了道婆进来做个法事?”
小兰笑道:“这青天白日的,哪里有什么脏东西,你可不要乱说。”
弄玉想了想,说道:“此事可大可小,我有心叫人上门探望,又怕她无事,反倒怨我咒她,若不去,万一有个好歹,却是我的失职,我看不如这样,芳椒你熟悉各屋里丫鬟们的脾性,你马上私下嘱咐姨娘屋里的丫头们,叫她们仔细些,若姨娘有什么不对劲,也可及时通知我。”
芳椒应承出门去了,不时回来说:“世子妃放心,我已叫姨娘屋里丫头们注意了,若姨娘有不好,便会立马过来通传。”
弄玉听了,松了一口气,待彭郁璋晚上回来,便把周姨娘的事告诉了他。
彭郁璋微微皱了皱眉,说道:“你先等我,我过去瞧一瞧她。”
弄玉忙拉住他道:“我与你一起去。”
彭郁璋反手握住她的手道:“你身子不便,就在屋里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弄玉只得等在屋里,却是等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彭郁璋也未回来,她开始有些气闷,坐卧不安,生怕他被周姨娘绊住,不关爱情本身,仅仅作为妻子,她对他自然有一种天经地义的占有欲,且不用说他平日里对姨娘一向敬而远之,但两世的经验又告诉她,男人是不值得信任的,谁信谁倒霉,但他那样骄傲的人,是根本不屑说谎的,他既给了她信心,那么她自然要有所努力,毕竟生活不是童话,想到这里,她便起身叫了圆圆,说道:“陪我到姨娘屋里瞧一瞧。我担心有什么事发生。”
两人刚走到门口,便见彭郁璋回来了,见她出来,心里雪亮,却并未拆穿,只扶了她坐到炕上,笑说自个儿不会迷路,弄玉本来没什么的,听他说这话,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问起周姨娘。彭郁璋不愿多谈叫她烦心,只说道:“她得知我要送她出府,一时想不开,我免了她过来请安,过两日再送她到庄子上去。”
弄玉本来以为他那晚是开玩笑,而今又听他说这番话,竟是主意早定,既有些喜悦也有些担忧,笑说道:“姨娘毕竟伺候了你多年,你当真舍得送她出府?”
彭郁璋见她又拿话来试探,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说道:“一个姨娘罢了,留在院里也是耽误青春,还不如送她出府,择一所普通人家过日子。”
弄玉有些欢喜,却是不知彭郁璋的考量,他这么做,自然有有另一层的意思,那便是做给萧氏看。
两夫妻说了一番私密话,上床睡去。
此时周姨娘却是哭得两眼肿如桃核,丫头们不敢进来相劝,却也不知为何,只知世子走后,她便哭个没完,那压抑的哭声叫听者断肠。
周姨娘哭了半晌,便叫丫头们进来伺候梳洗,接着打发众人出去睡了,只几个丫头得了命令,都暗暗留了心,当即一人留在外间守夜。周姨娘也不去管她,只睡在床上,睁着两眼想着:世子绝情如斯,既过几日便要打发我出门,便再无商量的余地,且如今老太妃浑浑噩噩,自顾不暇,起居饮食皆要靠他人伏侍,纵使得知了我的事,想管也是有心无力,他既不愿要我,想要打发我出门另嫁他人,但我却偏偏不愿顺他的意,你们既不给活路,我纵使死,也要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便坐起身来,找了一截白绫,借着窗外漫进来的银色月光,欲悬梁自尽,却又担忧被外间的丫头发现,又听说上吊而死的人,舌头皆从嘴里伸出来寸多长,明儿人家见了,岂非更加厌恶她?于是想了想,便轻手轻脚的拿出一块生金,咬紧嘴巴哭了半晌,一狠心,便仰起头含泪吞下,那金子刮得她喉咙痛苦至极,但她已顾不得了,只狠命的往下咽,终于吞了下去,但此时却想起未交代遗言,怕时间不多,来不及拿纸笔,只得拿出一方白色的丝帕,咬破手指,写下一行血书,将她的不甘以及恨意都付诸于短短几句中,然后穿戴整齐,上床躺下。
外头的丫鬟自然没有发现,待到次日起来,进房来看,见她还躺着,便叫了几声,却不见她应答,于是上前摇了摇她的身子,却见她眼睛眨也不眨,一碰鼻子,早已了无生气,于是吓得慌了,两腿颤颤的往外跑,一面跑一面喊。
周氏听说周氏去了,想也不想,赶紧进来通报彭郁璋,顾忌弄玉肚子,便以外院有急事为由,请世子赶紧过去。
彭郁璋今日休沐,听说有急事,便起身拉下架子上的大衣穿上出去,周氏赶紧拉他至廊下,低声说道:“周姨娘去了。”
彭郁璋当即发话,叫瞒着弄玉,过来周姨娘屋里,几个丫头正跪在床沿哭泣,见了他来,忙止了哭声,彭郁璋走到床前,见周姨娘容颜依旧,就像睡着了般,便伸手到她鼻尖探了半晌,果然已死,向几个丫头问清了情况,得知她确自尽,他一动不动,站在床沿看着她,低叹道:“人生本来短暂,你又何必如此?”
这时一个丫头送上那方丝帕,道:“这是姨娘留下的东西。”
彭郁璋接过来一看,竟见那手帕上几个血字写道:世子妃不容,惟有自尽以留清白。
彭郁璋此时自然动了气,他已猜到周姨娘这番的用意,以死来维护她的地位,以死来指证弄玉的毒辣,再没有比死人的躯体更震撼以及有效的了。他虽然生气,但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知几个丫头都不曾读书,但却不保不认识字,且这事绝不能闹到萧氏等人耳里,否则对弄玉的名声有碍。他不动声色的将丝帕握在手里,说道:“你们伺候姨娘,如今姨娘无缘无故去了,你们却不曾察觉,怎样也逃脱不了失职之罪,然内院之事,自有王妃处理,你们便各自去她那里请罪吧!”
这些个丫头都吓怕了,知道王妃虽看着慈善,却是个心硬的人,若犯在她手里,定没有活路,便都齐齐的跪在地上,恳求彭郁璋救命。
彭郁璋理也不理,转身便走,却被一个丫头抱住脚,满脸眼泪鼻涕的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