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宅。夜半。
方锦如躺在床上,周身却依然极寒,像是在掩埋在冰雪之中,蓄不起一丝暖意。
顾盼宇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瞪着两只眼睛,道:“真是吓死了,估计明天就要登报了,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你在里面,也是什么都没有看到,看你的样子,也是吓着了吧?”
方锦如缓缓叹了口气,顾盼宇这话音,说起来更像是讨论报上的轶事,倒不像是关乎自己太太死活的危险,此时惊魂甫定,也懒得回话。
四下漆黑。
方锦如觉得记忆像是遁入一片迷蒙,她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样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后台的小屋,走到花圃的时候,迎头碰上一脸茫然的顾盼宇和珠玉,那时的脸色惨白得像是白纸一般。
纵是重生,纵是想为自己谋一个美好华年,命运之轮,也不必转得这般蹊跷吧?
那个被其他人称作“二少”的青年,到底是什么人?他又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这一切,像是冰冷黏腻的毒蛇,慢慢将周身裹紧缚住,她素来最畏惧后怕袭击的时分,仿佛跨过悬崖,回身望向那黑洞洞的万丈深渊。
生死一线。
她突然特别思念江云若。
她曾想也许今生可以和他再续前缘,一切可以慢慢来。但是,这突如其来的危险却让她感觉到,自她重生,几乎一切都变了。
依稀记起前世,与江云若最后一次亲吻,最后一次缠绵。他撕坏了她的衣裳,她裸呈于他眼前,皎洁身躯只由他狠狠袭夺!
而今,物是人非!
身边的人依旧来来去去,却早已不是彼此。
倘若今日抵在太阳穴的枪砰然响起,自己会不会像前世的覆灭一样,留下悔憾?
第一卷顾盼相随 第四十四章 阴雨
城西南大道的贫民窟里,窄巷中的土瓦房被淅淅沥沥的春雨冲刷一新。逼仄幽深的小巷深处,有个极其狭窄的黑色铁门。
两个青年各撑着一把黑伞立在铁门外,穿着短褂青坎肩,脚上踩着破鞋,全是泥泞。两人站得七扭八歪,抽着纸烟,聊着闲话。
远处快步走来了一个穿着黑西装的青年,到了近前,见到两人吊儿郎当的流氓德行,没好气地说:“开门!”
两人都忙不迭的掐了烟,点头哈腰地开了门。
那青年穿过铁门,又穿过一条长长的黑漆漆的甬道,到了一个小天井,南面有个院门,院内有几间矮屋,他并未逗留,径直走到一间门口,有规律地“咚咚”敲了几声。
片刻,有人开门,他闪身进了门。
屋内光线昏暗,唯一的一扇窗户被破木板严严实实地钉封了起来,屋顶正中央有个带着灯罩的圆灯泡,只在地上画了个圈似的照着灯下的一个椅子周遭,椅子上五花大绑着一个鼻青脸肿的年轻人,鼻孔嘴角都是正在缓慢干涸的鲜血,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
他的旁边立着几个黑衣青年,有人手持棍棒,有人默然冷观,在光线的映射下,勾勒出明暗分明的脸孔,倒是显得戾气更重。
刚进门的青年并未止步,又直接绕过这些人,走到屋子的最深处,那里光线并不能照到,只影影绰绰有个人影。他附耳冲着那人影耳语了几句,又恭敬立到一旁。
砰——
随着一声闷响,中间椅子上的男人肚子上又结结实实挨了一棍子,他痛得呲牙咧嘴,呸地一声吐了一口血,骂道:“乌龟王八蛋,你跟个龟孙子似的缩着,就是他妈的你的本事?”
砰——
又一棍子,朝着他的腮帮子而去,登时打掉了几颗牙齿。
“**的嘴放干净点!”持着棍子的青年恶狠狠地说道。
那椅子上的男人又吐了口残血,哈哈笑了起来,牙齿被鲜血染得猩红,在灯下更是怖人:“小子,你有种,忘了当年你在我屁股后面吃屎的时候了?那时候‘六哥六哥’汪汪叫的多欢啊!”
“你!”那打人的青年恼羞成怒,又抡起棒子,却听到房屋角落里一个沉沉的声音道:“老六……”
他只得住了手,凝神屏息地注意那边的声音。
那沉声接着淡淡道:“老六,你还有什么资格说别人?”
椅子上口吐鲜血的老六脸色一滞,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方才刚刚进门的青年走了几步,到了光影中,斜睨着老六,道:“六哥,二少早就知道了你的作为,却还是没有动你。这里面的情谊,你应该能明白!但是,你却恩将仇报,得寸进尺,事到如今,连我都忍不住想骂你,难道还想兄弟们对你多么恭敬?这可不是落井下石,六哥,你这样的小人,我们又何必跟你讲情面?”
“小人?”老六哈哈笑了两声,“当年在码头抢货的时候,是谁冲在前面?那时候你们他妈一个个的算个屁?现在来老子面前耀武扬威了?这个屋子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妈给我提鞋都不配!”
那角落里又传出几声轻笑,缓缓道:“老六,黄四爷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可以这样背信弃义?”
“哼哼,二少!地方就这么大,有的生意你做了,别人就不能做,都是为了更好地活着,我有错吗?你所谓的义气?狗屁不如!”
叮——
一块手表忽地从那角落里飞出来,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又落到了地面上,正落在老六的脚下。
老六低头一望,脸上扭曲的残笑却忽地凝住了。
那角落里的身影站了起来,道:“老六,我记得这是当年控制了码头的时候,你买来送我的,那时候你的眼神,我永远也忘不了,因此虽然前些日子听说了你一些事,但是我都放过了你。却没想到,你最终,还要向我动手……”
黑暗中的那身影缓缓走到光下,霎时,有几分惨白的灯光照亮了他俊朗的脸庞,正是二少。
二少脸上似有不忍,却还是叹气道:“这表,还给你,带着上路吧。”
言毕,缓缓走出了门,刚才进门的男青年一直在他身边搀扶着他。两人走进漆黑的甬道之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凛冽的枪响。
二少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这雨下了有几日了?”
他身边的青年道:“连下了五天了,自从你受伤的第二日清晨开始下,至今都没个晴天。”
“待晴了天,也该出去走走了。”
二少的话似有深意,他身边的男青年闻言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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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宅之中,方锦如立在窗前观雨。
前几天在戏楼碰见的这件惊心动魄的事使她的心思一直无法沉稳下来,天气又是接连的阴沉,也影响心情,更使得心头蒙上了一层阴霾。
桌上放着报纸,只在一个角落里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戏楼里的事故,最终警察的结论却是社会小混混的擦枪走火,含糊其辞,无疾而终。
方锦如想着那日见到的男子,无论是架势还是排场,都和丁弭力那样的小混混有万般不同,这报纸许也是经过操控,只迫不得已地一笔带过吧。
方锦如揉了揉太阳穴,心道,这样的社会上的事,别花多余的精力去想了,家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还没处理好,又何必操那份闲心。
正这么自嘲地想着,就听到门口有笑声,随着声音,江云若和顾盼宇踏进门来,顾盼宇把手中的伞收好,放在门口竖着滴着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接着笑着说道:“所以说啊,真是比那说书的还要惊险几分啊!”
江云若在房中立着,冲方锦如微微点了点头,取笑顾盼宇道:“你不是说你都没在现场么?倒是弟媳,估计是要吓着了。”
“哈哈!是啊!”顾盼宇像是在讲什么笑话,“你没见她当时那样子,可笑极了。”
江云若微微皱了皱眉,道:“说什么话呢,叫人听了,好像你没心没肺似的。”
方锦如稳了稳杂乱的心绪,也接口开玩笑道:“他可不就是没心没肺呢。”一转头,见江云若的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些,便走上前去,大方自然地拿着手里的细绢轻轻擦拭。
江云若一怔,低头望去,她的鬓发细碎垂下几根,长睫垂着,映得肌肤雪白/粉嫩,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在她举手投足间萦绕开来,让人心旷神怡。
第一卷顾盼相随 第四十五章 舞会(上)
江云若闪了闪身子,道:“谢谢弟媳。”客气制止了她的行为,不知为何,心底里似乎在谢绝和这个女人的亲近,况且和表弟媳之间,理应保持一些距离。
听了他这一句客气的称呼,方锦如脸上似闪过一丝隐痛,却又瞬息敛定心神,在转身朝向顾盼宇时,已恢复一贯的温柔平静的神态。
顾盼宇大咧咧坐在沙发上,对方才这些并不在意,只又笑道:“表哥来是请咱们出去玩的,这下子,我们都得好好拾掇拾掇。”
“出去玩?”方锦如疑惑不解。
江云若也落座到一旁的椅子上,笑道:“盼宇说话总是半句半句的,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上次见到的杨小姐么?她要开个舞会,想多找些人一起热闹热闹,这不就叫上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