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宇和珠玉走了好几处,都不能静下来叙话,无奈之下,两人拉着小手,拿着一把伞,顺着后门溜出去,到了外面,两人撑起伞走了一阵,找了个避雨的凉亭,依偎在一起坐下。
凉亭里没有灯火,只有远处的街灯投射过来的昏暗灯光,顾盼宇和珠玉两人离得很近,却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珠玉索性斜倚在顾盼宇怀里,不去看他的脸色,软绵绵地说着情话。
说了一会,顾盼宇将下颌轻抵在珠玉的软发上,细声道:“玉儿啊,我有话想问你。”
珠玉笑道:“什么话就说,干嘛吞吞吐吐的。”
“我的那太太——方锦如,没找你的麻烦吧?”
珠玉一愣,道:“为什么这么问?”
“我听人说,见着她去找你了,就是在我上次找你那天的早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有直接问她,怕她抵赖,到时候再影响我出门来看你,所以现在我问你,她是不是去欺负你了?要是她做了什么欺负你的事,我绝对饶不了她,你直接和我说!”
顾盼宇的呼气温暖,带着夜晚青草味的湿气,从珠玉的头顶缓缓而落。
珠玉的心里突然有几分得意。
她方锦如虽然是大太太,却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罢了。
这顾盼宇的心,已经无转移地捍卫着自己,爱护着自己,倒真是不枉自己这一顿付出。
她想起那日方锦如也和她直说是瞒着顾盼宇来找她的,她正想在顾盼宇面前告上一状,说她确实来找过自己云云,但是转念一想,若是细问起来,双方都调查下去,自己当时拒绝顾盼宇私奔的请求的真正原因,也会浮出水面。
其实,根本不是自己孝顺,也不是顾念顾盼宇的家人,而是因为方锦如说起的顾家的财产的原因,是因为怕自己和顾盼宇的私奔会影响将来到手的顾家财产,因而,如果真的深究下来,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毕竟顾盼宇曾经明明白白说了,喜欢的是自己不贪图钱财的清高,自己可不能毁了苦心塑造的这一美好形象。
想到这里,珠玉又往顾盼宇怀里拱了拱,道:“没有啊,那人许是看错了吧。你放心吧,将来都是一家人,我和姐姐会相处得很好的。”
听了珠玉的话,顾盼宇放下心来,摸了摸她的软发,道:“那就好。”
稀薄浮光遥遥越过藤蔓花圃,轻轻蒙在凉亭四周,凉亭长凳上,两人紧紧搂抱,才子佳人,紧紧贴在一起……
德香园内。
方锦如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唱腔,虽婉转动听,却仍是勾起一丝倦意。此时台上已换了配角,正断断续续地哼唱。
方锦如双眸微眯,似不多时就要陷入梦乡,在这细细袅袅的戏曲声中小憩片刻。
突然,砰——
一声利响!
方锦如吓了一个激灵。
全场都是吓了一跳,连台上的都是一怔,把唱词吞回了肚子,拉弦的也是登时停了,很不高兴地嘀咕:“这早过了年,谁在放炮。”
话音未落,却又听到观众席中一个女子尖声惊叫:“啊!杀人啦!”
众人这才惊觉,刚才那惊人的响声不是鞭炮,而是枪声!
也不知是谁中了枪,但是听到那“杀人”的惊呼,满园里霎时乱作一团。
尖叫声、吵闹声,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观众纷纷起身,夹杂着“啊啊”的恐惧尖叫,忙不迭地都往门外拥去,力气小的,早被挤到后面,甚至有倒霉者,被挤倒踩踏,不知死活!
一时间,场子里熙熙攘攘,混乱不堪。
方锦如也骇得站了起来,转头向着其他包厢望去,端庄淑女、翩翩公子也个个吓得面目全非,嚷着叫着往出口而去,一眨眼都没了人影。
方锦如觉得胸腔中一颗心也咚咚响个不停,耳畔似不断重响着刚才那炸雷一般的枪响,稳了稳神,才又向舞台望去,那名伶、琴师也早就不见了踪影。
虽不知为何,此地竟成了如此险境,如何还能逗留?
方锦如也忙出了包厢,沿路走到一楼,大门口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人们都争先恐后地向外推搡,反而大大放缓了出门的速度!
砰砰——
不知何处凌空又是两声枪响!
人山人海更是惊恐骚动,此时反而如同险恶泥淖,比外围更加凶险,前面有人摔倒,后面的人却仍一拥而上,并不止步,也不知踩死几个!
第一卷顾盼相随 第四十三章 危险
方锦如跑到一楼,见到此等慌乱人群,知道自己不能去凑这个热闹,若是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被人推倒,众人踩踏而一命呜呼。
她细细一想,记得以前去后台找珠玉的时候,见到后台好像有个后门,此时人们都拥堵在门口,倒是没人往舞台上去。
她忙调转方向,上了舞台,穿过台帘,进了后台,后台的演员此时正通过后门井井有条地疏散,方锦如很容易找到了人流,刚想随着几个人一起踏出门去,脚步却一滞。
咬了咬牙,转身又向后台的小屋而去。
去看看顾盼宇跑走了没有,就这么一眼,也耽误不了什么。
她这么想着,小跑到了小屋,打开门低声喊着:“顾盼宇,顾盼宇!”
屋内灯光还亮着,却已无人,方锦如进门时,却见窗子前的落地绿幔帘子倏地一动。
这顾盼宇,不是吓得躲到帘子后面了吧?
方锦如心内慌乱无奈,几步走过去,霍地掀开帘子,并喊道:“盼宇,是我啊。”
刹那间,却感到腰间抵上了什么硬物。
方锦如感到脑中嗡地一声。
是一柄手枪!
错愕仓惶之间抬头,却对上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是你?”两人异口同声。
方锦如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能见到当时轻薄她的“流氓”,而且此时,他的眼神似隐隐充血,额上也布满细汗,那样子竟像是陷入困境中的野兽,正在等待绝地反击。
还未等方锦如反应过来,他未持枪的手却一沉,倏地将轻飘飘的方锦如拽进怀里,一张大手顺势蒙住了她的嘴,让她再发不出任何声响。
她挣扎支吾,他却又将枪头抵在她的太阳穴旁,附耳低声道:“别动。”
加厚的绿幔落地帘子落下,遮住了两人的身影。
模糊视线里,方锦如只觉流光透过布帘只残余极其稀薄的光亮,本就慌乱的呼吸因他的手掐住,更加喘不上气来,在这般几近窒息之中,反而涌上一股恐怖的血腥味。
像是变成了茧中的蛹,方锦如一动不能动,一动不敢动。
布帘之外,突然响起了杂乱的革履脚步声。
一个公鸭嗓子低声说道:“这里也没有,跑哪去了?是不是跟着人群跑了?”
另一个年轻一点的声音道:“你当‘夺命书生’是吃干饭的?若是从正门、后门跑了,早就一枪毙了!肯定还在这园子里!再搜!”
方锦如只觉蒙住她的手紧了一紧,而抵在她太阳穴上的枪,也变换了角度,向着帘外。
方锦如心道,看来报上说的没错,近来租界因为帮派斗争闹得乱哄哄的,现在困住自己的这个流氓想必也是什么帮派斗争的一个棋子,外面的人,想必是找他的。
那脚步声在屋内只停留了没多久,就又渐渐远走。
方锦如心里舒了一口气。
然而,突然,唰地一声。
帘子竟被拉开!
帘外,站着一个鹰鼻鹞眼的人,刚刚张嘴喊了一声:“在……”
枪声乍响。
砰地一声,那人已经倒地。
方锦如只觉全身吓得瘫软,此时方觉嘴上蒙着的手不知何时已然脱离,可是她却骇得一声也喊不出。
她身后的男子已不再给她束缚,她像只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倚着墙滑落下去,心有余悸地坐在地板上。
“二少!”
门口却突然传来呼喊,几个黑衣年轻人进了门,对着方才挟持方锦如的男子说:“二少,你没事吧?清场了,让他给跑了……你受伤了?”
一个人半蹲下,查看二少的腿部。
方锦如在慌乱中明白过来,原来刚才闻到的血腥味确有其事,是这个二少腿部受伤了,滚烫的鲜血正汩汩往外流着。
“没事。”二少嗓音低沉。
一个青年忽地转头,紧紧盯着缩在墙头角落里的方锦如,突然走了两步接近她,拔出佩枪,咔嚓一声子弹上膛,对准了她的头!
方锦如觉得周身像是瞬间堕入冰窖!
“别动她。”二少头也没回,只沉声下了指示。
举枪的青年这才松开扳机,垂下枪口,脸上似有不解,但还是转身回到二少的身边,向左右使个眼色,旁边的人搀扶着二少,向着门口而去。
到了门口时分,二少却微微回首,嘴角勾了勾,一字一顿道:“方锦如,你什么都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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