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忍不住道:“回到原先的生活里,又有什么不好!斯杰潘,难道你在大清,过得就很高兴么!”
“至少比在这儿过得高兴。”斯杰潘平着一张惨白的脸,他的眼睛像暗夜里灼灼的寒星,“你知道自己的人生断成一截一截的,是什么滋味么?你知道昨天和今天根本接续不上,又是什么滋味?我的过去就是这样,九爷,拜您所赐,或者我也不知是拜谁所赐。我找不到自己的归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像狂风里的一根草。我用了好几年的气力,日夜的努力,这才在大清稳住了脚跟,现在您又跑来跟我说,那不是我的人生,我不该为大清尽忠职守,我也不该恨你们这些八爷党……我的努力都是无聊。然后我又得连根拔起,回到这个我早就忘得干干净净的世界里……九爷,我已经不年轻了,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度连根拔起了,就算你们说得都对,可是在大清我明明活得很好,并无遗憾,为什么你一定要拿我来满足你自私的愿望呢?请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好么?”
九阿哥望着黑暗中那张陌生的脸,他嚅动了一下嘴唇,但终于没有再说什么。
房间门关上,屋里再度安静下来,斯杰潘将脸转过去,他望着窗外闪烁的陌生夜色。良久,弯下腰,将膝盖抱住。
他在瑟瑟发抖。
九阿哥回到书房,他茫茫然坐在桌前,耳畔不断回响着斯杰潘说的那番话。
他说这是九阿哥“自私的愿望”,九阿哥忽然想,也许斯杰潘说得对。
把斯杰潘拉回到原先的生活里,这并非是斯杰潘自己的意愿,而是他的渴望,也许他只是想借此证明自己这十年坚持得有理,并非是无谓的忍耐。
只不过九阿哥万万没想到,他虽然做了充分的准备,斯杰潘却不肯回来。
次日,斯杰潘换回了洗干净的官服,九阿哥问他,因为接下来马上就要回大清了,有没有什么他想带回去的东西。
斯杰潘低下头:“……下官没有什么想要的。”
九阿哥叹了口气:“如果你不肯过来,那么斯杰潘,很可能往后你不会再和这边打交道了。真的什么都不想要了么?”
斯杰潘沉默了好久,终于磕磕巴巴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那张照片。”
九阿哥一愣:“哪张照片?”
斯杰潘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就是……昨晚吃饭的时候,给我看的那张。”
九阿哥有点吃惊,但他没再说什么,转回书房去,把那个相框拿来,递给了斯杰潘:“都拿去吧,相框也给你。”
斯杰潘将照片又仔细看了看,然后将相框塞进衣服里,他说:“这就可以了。”
去研究所的路上,九阿哥一面开车,一面忽然说:“有个问题要问你。”
斯杰潘一怔:“什么问题?”
九阿哥手握着方向盘,他的目光依然望着前方的道路,他的声音很平稳:“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回答,但是不要和我说谎——斯杰潘,那个塞进我官轿里的人头,到底是谁杀的?是你动的手吗?”
很久之后,他才听见了后座斯杰潘的回答:“不。那人是自尽的。”
第四百一十五章
看着九阿哥和斯杰潘俩人终于回来了,这二天始终悬着心的胤禛等人,这才好歹松了口气,这二天他们合伙对付那个暴躁无知的副本,早已是心力交瘁,叫苦不迭。
原本,胤禛还担心斯杰潘回来之后,还会继续揪着那个人头案不放,却没想到很快内务府那边就结案了,他们发现死者是之前在被捕时自尽的天地会成员,而后来闯入内务府刺杀斯杰潘的那群人,就是为了替此人报仇——此人在天地会的身份还真是个香主,只可惜,不叫韦小宝。
胤禛拿着结案报告,小心翼翼地看着斯杰潘:“叫我看,这就……够了吧?”
斯杰潘微微垂落眼帘,他低声道:“一切按照万岁爷的意思办。”
看他不打算再找九阿哥的茬,胤禛这才放下心来。
他想了想,又试探着问:“斯杰潘,你觉得那边……好玩么?”
斯杰潘抬眼看看他,闷闷道:“臣觉得还是大清好。”
胤禛无奈,他很想说大清到底有啥好?连自来水都没有的地方。
“但是,那边的蛋挞很好吃。”斯杰潘突然小声说,“肯德基的蛋挞。”
胤禛不由笑起来,原来那个世界也终于有了肯德基。
然而九阿哥也把斯杰潘说的那番话告诉了胤禛,他说,看这样子,斯杰潘是不打算走了。
“那怎么行!”胤禛大惊失色,“过段时间咱都走了,他一个人留在这儿算怎么回事!我那个副本又不认识他!到那时就连大清都没他的位置了。”
九阿哥被他问得愁眉不展,他揉着眉头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斯杰潘的抵触很强,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通的。”
然后九阿哥又说,不愿走的也不只是斯杰潘一个人,慢慢来吧。
斯杰潘在回来之后,曾经问了胤禛一个问题,他说:“是不是就连万岁爷您,也觉得我这样子不对?”
胤禛被他问住了,他为难道:“怎么谈得上对不对呢?这种事没有对错可言,斯杰潘,只看人的选择。”
“那么,万岁爷未来也不打算留在大清了么?”
这问题,胤禛一时答不上来,他只好说:“斯杰潘,你放心,不管我到底在哪儿,都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的。”
斯杰潘这件事,胤禛和茱莉亚讨论了良久,他的意见是,到时候无论如何也得把斯杰潘带走,因为一旦胤禛离开大清,斯杰潘就彻底丧失了在这儿的立足之地,到时候别说做官,就连生存都很困难。
茱莉亚轻叹:“要是早十年二十年,也就没这么多牵挂了。”
胤禛苦笑:“我还很庆幸斯杰潘是个同性恋呢,反正光棍一个,来去无牵挂,他实在不愿意,塞上麻布绑走也罢了;如果他是个直的,这十年在大清娶妻生子,落下一大家人,到时候怎么办?那他可就真的走不成了。”
那晚,他正和茱莉亚在屋里说着话,屋里门帘子被人一挑,一个小娃娃躬身钻进来:“皇阿玛!”
茱莉亚低头一瞧,是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只见小孩儿圆头圆脑的,一双黑眼睛亮晶晶,嘻嘻笑着跑进来,张着手臂,一下扑到胤禛怀里。
茱莉亚一时错愕,就从坐着的榻上站起身来:“这是……”
胤禛低头看看孩子,他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茱莉亚,这孩子……是福惠。”
茱莉亚呆了呆,顿时笑起来:“哦,是他啊!”
她弯下腰,仔细瞧着小男孩,四岁的福惠双手抱着胤禛的腰,闪着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茱莉亚,忽然抬头:“皇阿玛,她是谁?”
胤禛正不知该怎么介绍,茱莉亚却微微一笑:“我姓韦,福惠,你可以叫我韦姑姑。”
福惠愈发好奇地瞧着她,那神色,像是在琢磨,到底要不要这么喊茱莉亚。
胤禛愈发尴尬,只好抱起男孩,问:“从舅舅家回来了?舅舅给了什么好吃的?”
原来这段时间年羹尧回京,因为十分想念外甥,所以上书恳请胤禛把福惠送去他府里住二天。所以茱莉亚回来这么久,竟是一直都没有见过福惠。
此刻见福惠和胤禛亲密的样子,她心里也明白了,胤禛和这个男孩关系非常密切,就看刚才福惠连通报都不通报,直接跑进屋里,就说明以往他一直是如此——包括弘历,进屋之前都得通报的。
想来这是胤禛眼下最小的孩子,自然格外疼爱。
和孩子说了会儿话,胤禛这才道:“天不早了,去看看你额娘吧。”
福惠这才答应着离开。
等孩子走了,茱莉亚恋恋不舍地瞧着那个小小背影,她忽然说:“这孩子生得真漂亮,和他额娘真像,也是那么好看。”
胤禛咧了咧嘴:“茱莉亚……”
茱莉亚听出他语气里的迟疑,便爽朗一笑:“你在担心什么?怕我心里有膈应?阿真,我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么?”
胤禛叹了口气:“不是的。你误会了,茱莉亚,福惠这孩子……我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
他这一句话,把茱莉亚说得愣住,旋即又笑:“你想撇清,也不是这么个撇清的办法吧?孩子是你的,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不是要撇清,唉,我是说真的。”胤禛说到这儿,索性站起身,“来,先跟我来,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茱莉亚一头雾水,起身跟着他从屋子出来:“咱们这是去哪儿?”
“去看看年妃。”胤禛说。
在路上,胤禛才和茱莉亚说,这十年间,历史的发展完全不由他来左右,当初他得知年妃有孕在身的消息,也吓懵了,因为他和年妃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关系。
“你想想,明明被我放走的犯人,第二天监斩官交来的报告上,人还是杀了,所以死的必须死,同样的规律,要生的,看来也必须生下来。”
茱莉亚被他说得半信半疑,她虽然也知道这十年间的历史被俞谨那边给牢牢锁死,恐怕情况真的如胤禛所言,但心里还是有些女性的敏感,于是就笑道:“可就算你和年家的范冰冰有什么,我也不会抓着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