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听出来了,他不再称呼俞谨为主任,而改为直呼其名。
他摇摇头:“就算是个外行,我也知道修改dna的后果难以预测,光是转基因农作物就引起这么大的争议——我们甚至都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引入了麻烦。你们竟然这就开始往人类身上打主意了,这不是疯了么?”
斯杰潘呆呆看着九阿哥:“咦?你知道的也不少嘛。是的,如果就这样操作,确实困难重重,但是胤禟,基因和你的代码不同,它不是程序,你不如把它想象为拼装游戏。单基因疾病比如镰刀形红细胞贫血,这方面人类的研究已经颇具成果。就算癌症这种多基因疾病,理论上,在知道具体突变,在突变还没有对人体造成改变的情况下,也可以通过改变基因来治疗。但最为彻底的还是在胚胎阶段就进行改造,这是治本的办法。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没有任何说明指导,面对海量细胞群,做这种事确实非常困难而且无法估量后果,不过眼下我们获得了一个有效帮助,那就是丧尸病毒,天哪你不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厉害!它非常可怕,但同时又非常有用……”
九阿哥打断斯杰潘:“也就是说,其实你是知道有‘圣婴’这个东西存在的?”
斯杰潘失望地点点头:“我知道。这是人类进化的一个里程碑,胤禟,如果这个计划成功,我们就可以……”
“所以你根本不知道圣婴计划邪恶的一面?譬如那个丧尸世界究竟是怎么出现的?”
斯杰潘低着头,不出声。
良久,他才小声道:“关于这个孩子,起初我也做过一些推测,按照到手的资料,我觉得自我手中,会诞生一个耶稣一样的存在,比普通人类更坚强,更善良,更聪慧。”
九阿哥噗嗤笑起来,还他妈耶稣呢,这种鬼话也只有斯杰潘会相信。
“那么这个胎儿的父母,你知道是谁么?”
斯杰潘摇摇头:“不知道。匿名的,我只知道是华人志愿者。”
“也好,至少确定不是日本乾隆或者菲律宾乾隆。”
斯杰潘埋着头,蹲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说:“胤禟,能带我去看看这孩子么?”
九阿哥一愣:“你要去见弘历?”
“是么?他叫弘历?嗯,我想去看看他,毕竟这个胚胎是从我手里诞生的。”
九阿哥听这要求,却有点犯难,虽然斯杰潘的嫌疑被排除,虽然他帮了大家不少忙,但心理上,胤禛那几个对他还是有排斥,只不过生来的礼貌客套,会将这排斥隐藏起来。
这种情况下,胤禛愿意让斯杰潘见弘历么?
九阿哥又想了想,只是见见孩子,不打紧的,胤禛应该会答应。
于是他说:“那我得先去问问我四哥,他如果愿意,那没问题。”
询问的结果是,胤禛同意让斯杰潘见弘历,不过最好由九阿哥陪同。
于是次日,九阿哥就陪着斯杰潘来到雍王府。
胤禛将他们让进后花厅,叫仆人给他们上了茶,又吩咐高无庸,把弘历带过来。
弘历眼下刚刚一岁半,但他学走路学说话,都比别的孩子快,而且快得令人发指。按照胤禛的说法,各方面都显得迫不及待。
“明明走不稳当,也不肯叫人抱,非得自己下地走。”胤禛说着,笑起来,“大人跟在后面,急也急死了。可是你看着他歪歪倒倒的,偏偏平衡性又很好,就没有一次真的摔过。”
九阿哥笑道:“我记得他说话也说得挺早的?”
胤禛点头:“掌握词汇很快,但是这方面他和其他孩子不大一样。”
“哦?怎么个不一样?”
“有点儿硬件跟不上软件的感觉。”
胤禛这话,说得九阿哥大笑:“你这是说孩子还是在说计算机?”
“真的,你别笑,是真有这感觉。”胤禛忍笑道,“别的孩子刚会说话时,磕磕巴巴,半天吐不出一个词儿来,光是嗯啊嗯的哭,或者一个简单的词反复念,弘历不同,他一下就能记住好些词儿,也知道在什么场合使用,但刚开始都是乱组合。”
“比如说?”
“比如一般孩子想吃东西,会说,吃肉,或者反复说肉这个字,至于在这个基础上更具体的要求,通常都说不出来,如果给的反应不对,就只会哭,让大人猜个不停。弘昼就是这样。但弘历却不一样,他说:羊肉!羊肉!筷子拈!吃吃吃!冷的冷的!不要烫!”
九阿哥笑得要仰过去了。
“什么毛病这是!”九阿哥抹着笑出来的眼泪,“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
“现在好点儿了。”胤禛笑道,“现在说的比较像人话了,我感觉他掌握语言很快,大脑操作也很快,但表达还是不熟练,凌乱得很。”
“但是他这样表达,比一般的孩子迅速,对不对?”斯杰潘在一边突然说。
胤禛一愣,点点头:“对,别的孩子又哭又闹,还不一定在短时间内达到自己的目的,但弘历不会出这种事,虽然说出来的话让大人们笑死,但没人不明白他,他也根本不在乎你的取笑,弘历不像别的孩子,那么在意成年人的态度,他只在乎目的达到。他要什么,想吃什么,第一时间就能得到满足,他都吃完了,弘昼还那儿哭呢,所以伺候他的下人也轻省许多。”
九阿哥笑道:“这孩子挺聪明。”
“这不就像一个成年人学外语么?”斯杰潘说,“而且还是那种学习能力非常强的成年人。”
胤禛一愣:“还真是这么回事!”
“可见是天才儿童。”九阿哥又笑,“四哥,这方面他确实不像你,估计往后不会把学外语的钱扔水里。”
胤禛瞪了他一眼:“你是说,弘历像你么?”
九阿哥更笑。
斯杰潘却低头沉思,没有笑。
然后他慢慢地说:“可是一般的孩子,在学习的迟钝、哭闹纠缠和反复猜测的过程中,与抚养他的大人之间的情感,也借此变得深厚了,哭闹、烦躁,沟通不良,大人骂小孩儿哭……这是每个家庭常见的场景,这个那个的说不清,小孩子就是如此啊,亲子之间本来也是如此,情感这种东西,就是在磕磕绊绊、九次失败一次成功中被慢慢培养起来了。”
九阿哥怔住:“你什么意思?”
斯杰潘抬头看着他和胤禛:“我是说,看来,弘历不打算和伺候他的奴仆培养情感。他下命令,对方服从,这是挺方便的。然而一旦过于方便快捷,情感又寄托何处?没有挫折没有误解,没有反复多次的沟通,彼此之间怎么会产生深厚的感情?酒店的服务生使用起来最方便了,要什么给什么,你都不用说第二遍,真要说烦了还可以直接投诉换人。可就算在酒店里住上一年,我们也不会和门童建立深厚的情感羁绊。”
他这么一说,胤禛他们都愣住了!
胤禛皱眉道:“你的意思,弘历是个没有感情的孩子?”
九阿哥暗自给斯杰潘使眼色,他听出胤禛不悦了,但斯杰潘就好像没发觉:“这也不见得,四爷,弘历常常在哪些人跟前哭闹?”
胤禛仔细想了想:“最早的婴儿时期好像不分对象,但稍微大一点点,就只和我、和他额娘哭闹,至于身边那些丫头婆子,极少听说有哭闹的事情。掌握语言之后就更不哭闹,直接提要求。”
斯杰潘松了口气:“好在他还有哭闹撒娇的对象,这就有的救。”
他这样说话,胤禛的脸色就有些不豫了。
九阿哥看出来胤禛不高兴,他瞪了斯杰潘一眼,又道:“他提要求,然后你们满足要求,这就完了?就这么简单?万一这要求满足不了呢?”
胤禛摇头:“他知道拐弯,再想别的办法呗。弘历好像永远知道极限在哪儿,他会把要求一直推到极限,不到极限不罢休。比如要上院子里看花,他额娘说,外头太阳大,晒坏了,等太阳下去了咱再去。他就说,看鲤鱼!因为去鱼池的路上就能看见花。他额娘不愿意他被晒着,就说,天热,鲤鱼都睡啦,都沉在池子底下,看不着啦。弘历就说,拿馒头!那意思是用馒头渣让鲤鱼上来。他额娘故意说,没有馒头了,都吃光了。弘历就说,绣橘有馒头!原来早上丫头绣橘的馒头没吃完,还剩了半个放在碗里。偏偏就被这小子看见了。”
九阿哥笑起来,他摆摆手:“他这搞大专辩论赛呢!不行,我都说不过这孩子!”
胤禛也笑:“可不是,他额娘也说不过他,要是狠下心,蛮不讲理的拒绝他,那他就哭。他额娘心软,就只好让他去看花看鲤鱼。这也就是他额娘,别的人,他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提的要求必须满足,要是敢玩心思、推辞搪塞,他马上拆穿你,还说:‘阿玛打你!’再大点更不得了,干脆就是‘赶出府去!’——就像刚才说的,直接投诉换人。这谁还敢说半个不字?立马服从命令了。”
胤禛说到这儿,顿了顿:“所以照顾弘历的人虽然多,但真正敢和他开玩笑,拿话逗他的,一个也没有。全都得小心伺候着。”
九阿哥叹道:“这么看来,也就你和他额娘拿得住他了,看来满府的人,就没他放在眼里的。但如果要求真的是确实满足不了呢?比如客观条件不允许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