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真在旁边哼了一声,“又不是在脸上,就算在脸上也没人看。”
“你还说!”茱莉亚火得想跳起来扇他耳光!
“你们二个,消停消停吧。”老陆摆摆手,“现在还有我呢,过几年等我死了,你们俩也这样成天吵架过日子?”
他这么一说,把那俩都说愣了。
“老爹你别这么说。”茱莉亚哑声道,“多不吉利!”
老陆淡然道:“人总是会死的。你老爹我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我是发愁:就算我死了,每天听你们这样吵来吵去,说不定急得又活转过来了呢。”
茱莉亚扑哧笑起来,笑完了又嘶嘶抽冷气。
尹真收拾着医疗箱,他淡淡地说:“老陆你放心,我不会和她吵的。茱莉亚真要是太烦人了,我就搬走。”
茱莉亚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现在就给我走!免得到时候我还得撵你!”
“你叫我走我就走啊?”尹真翻了个白眼,“老爹还在这儿呢。”
老陆一笑:“行了,准备吃饭吧。”
那天晚上,他们吃的就是狮子肉,狮肉很硬,脂肪太少,口感格外粗糙,其实一点都不好吃。但是大家吃得都很开心,这是他们第一次吃到狮子肉,况且又是亲手猎捕回来的,意义非常。
家里存着的那一箱伏特加,因为给茱莉亚的伤口消毒,老陆打开了一瓶,但尹真只喝了一口,就说受不了。
“这太烈了!这怎么喝!”
老陆笑道:“本来也不是这么喝,得加冰块,这伏特加是90度的,快赶上纯酒精了。你好像平时不怎么喝酒?”
尹真摇摇头:“喝酒误事,平时我不碰杯中物。除非……”
“什么?”
尹真停了停,烛光里,他微笑道:“我有个弟弟,平时挺爱喝二盅的,若是他在,我也会陪着喝一点。”
茱莉亚在旁边注意到,他谈到弟弟的时候,脸上的线条忽然柔和下来。
“你和你弟弟感情很好?”她忽然问,“就是上次说差点上床的那个?”
“上你妈的床!”尹真终于也学会了茱莉亚的粗口,“都和你说了,不是那么回事!”
茱莉亚耸耸肩:“好吧,反正就是特别要好。”
“嗯,就这一个弟弟和我交情不错。”他说罢,摇摇头,“别的就算了,生气都生不够!”
“你有很多弟弟么?”老陆问。
“反正,我叫哥哥的没几个,叫我哥哥的就有一大排。”
茱莉亚有点吃惊:“都是一个妈生的?”
尹真摇摇头:“就一个是和我一母同胞。但我挺讨厌那小子。”
茱莉亚想了想:“小你很多岁,是不是?”
“嗯,小我十岁。”
“而且原本没想过要他,父母都很意外是不是?”
“呃……算是吧。”
“而且生之前也没和你打过商量,对不对?”
尹真一脸愕然:“和我打商量?干嘛要和我商量?”
“要是提前商量,和你沟通好了,再添这个弟弟,你就不会这么生气了呀!”茱莉亚摆出一副很懂的样子,转头对老陆说,“看!老爹,这样的例子我在朋友那儿可是见过很多的:家里添了二宝,大宝突然被冷落,心理有落差又没平衡好,从此就嫉恨二宝,还有的又哭又闹还威胁要跳楼呢……”
老陆也点点头:“年龄差太大,确实给大孩子造成压力,这往后弟弟找工作结婚,都得他操心。”
尹真急了:“什么被冷落?你们说什么呀!不是的!我小时候没在我……我娘身边长大!”
茱莉亚吃惊:“为什么?你又不是女孩,干嘛送给别人养?那更难怪了!从小就饱尝分离焦虑,回到爸妈身边又被弟弟分走爱,这样的大宝更恨二宝……”
“你少胡说。”尹真瞪了她一眼,“上述原因全都不对!我就是不喜欢我弟弟!”
“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讨厌。”尹真恨恨用筷子戳着硬邦邦的狮子肉,“小时候一胡闹,大人就说,你看看太……你看看你二哥,多像样!再大一点,就说,你看看,弟弟在跟前看着呢,多不像样!反正就是我不好。”
茱莉亚噗嗤笑起来:“明白了,你是夹心饼干。”
“什么是夹心饼干?”
茱莉亚呆了呆:“就是……上下二片饼干里面夹着奶油,你没吃过啊?”
尹真想了半天,“啊”了一声:“就是茯苓饼那样的?”
茱莉亚赶紧点头:“差不多。”
“哼,所以说,夹在中间的才是关键呢!”尹真悻悻道。
“那你另一个弟弟呢?”老陆问,“和你要好的那个,你怎么没烦他呢?”
尹真微微一笑,他端起酒杯来,又喝了一口。
“他啊,和我那个弟弟不一样。很早生母就过世了,就是那种……你们知道的,会留意人家眼色的孩子。和我一样。”
茱莉亚静静望着他,烛光里,男人的脸色有几分憔悴,他依然在微笑,也许因为刚才那杯伏特加,尹真的神色里,微微带着几分醉意,眼神朦胧。
“看着父亲的眼色长大,以他的心情为准。自己的欢喜悲哀都得埋起来,不能叫人瞧见。”他停了停,声音微微嘶哑,“所以我每次看见十三在人跟前装伶俐,就觉得心酸。倒像是……倒像是看见了我自己。”
老陆一怔:“十三?你那个弟弟叫十三啊?”
“他排行十三。”尹真说。
茱莉亚点点头:“想起来了,你那次在梦里喊他呢。我听见了。”
尹真抬起头来,望着摇曳的烛光,他轻声道:“也不知道他们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平安。”
老陆看出来,他泛起思乡之情,于是赶紧给尹真倒了点酒:“阿真,今晚别往坏处想了。你要这么想:他们一定过得比咱们强。”
尹真笑起来:“没错。他们一定不用吃红薯叶子和土豆。但是你们也别以为,他们在我爹跟前过得就比我好。”
老陆犹豫了片刻,才问:“你爹是什么样的人?”
尹真望了他一眼,沉默片刻,才道:“是手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人。我很怕他。”
“啊?你怕你爸爸?”茱莉亚无法理解,“自己的爸爸有什么好怕的?”
尹真笑了笑,那种尖刻嘲讽的冷笑,让人很难形容其中的味道。
“不过,你现在可以不那么活了。”茱莉亚劝道,“阿真,现在你不用再看谁的眼色了,你爸反正也不在这儿。”
尹真轻轻摇头:“我早就习惯了,时间长了,就变成这样子了。”
“变成哪样?”
“就像人家说的,铁石心肠。”他说到这儿,嗤了一声,“我那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背地里说我是块石头。说我没有心肝,像个死人。”
茱莉亚万分吃惊地看着他!
“什么玩意儿!“她愤愤道,“哪有这么说自己哥哥的!”
“嗯,他喜欢别的哥哥,有那些对他好的,和他肝胆相照、有说有笑的,他就觉得那才像亲哥哥的样子。所以比起来,我在他眼里就更像一块石头了。”
老陆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不是石头。”尹真低声说着,盯着杯子里的酒,“变成这样子,我也没法子。有时候心里难过极了,还是哭不出来。胸口就像被刀子给剜的那么疼,第二天呢,照样站直了出门去办事,别说他们,连我自己都觉得邪乎,也不知道眼泪都去哪儿了。”
他醉了,茱莉亚忽然想,不然不会在人前说这些。
“所以我倒是很羡慕你这样。”尹真抬起头来,他微微弯了一下嘴角,“茱莉亚,你又不是男人,不用操心宏图大业,也不用扛别人的眼光,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样多好,不然,变成我这样子就惨了。”
第二十六章
狮爪留下的伤口渐渐愈合,茱莉亚每天对着镜子看那疤痕,终于,她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这个丑到不能再丑的疤,将会跟随她的右臂一辈子。
“我上辈子真是积了德,才会遇到你这样‘高明’的缝针医生。”茱莉亚故意把高明二个字加重音。
尹真在她身后,收拾着拆下来的纱布,他一点都不为那个丑陋的伤疤而惭愧。
“反正你身上到处都是伤疤,多一块算什么?按理说除了你男人,也没人看见这个疤。”他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往后你真的成亲了,我再去和你男人解释,他要为此不悦,那就把聘礼给他打个八折。”
茱莉亚翻了个白眼。
尹真忍住笑,抬头看看她:“叫我看,你就别计较了——又不是要送进宫里做娘娘,谁管你多个疤少个疤的?”
他这话,说得茱莉亚微有些伤感。她对着镜子把卷起的袖子放下,盖住初愈合的伤臂,又拿过呢绒外套来套在自己身上。
“别看我现在这样子,做萝莉的时候,我也爱看个言情什么的,当娘娘也曾是我的梦想呢。”
尹真叠好纱布,他直起腰来,看看茱莉亚:“你就打消做娘娘的美梦吧,按照你的资质,在宫里做个答应都很难。”
“切,你又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