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叹息,论心思,计谋,全局掌控,你从一开始到最终,都是最缜密的那个,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
“你这是在夸朕,还是骂朕。”
夏镜花笑着,并没有回答,伸出手去,一手拂袖一手拿起茶壶沏茶。茶水自壶嘴沏向薄瓷茶盅,发出好听的水声,伴着这水声,独孤锦衣道:“其实如你所说,朕的确掌控了全盘,一步不落,只是有一个小意外,也是唯一的意外,就是朕对自己设下的铒动了心。”
沏着茶水的声音停下,夏镜花放下茶壶,眼睫下垂着,有些出神地望着落在自己绣鞋脚侧的满地花瓣,很久之后伸手接了两片从枝头落下的花瓣在掌心,道:“你看,这花儿在枝头开的那么好,可再好的花,也都有会凋谢的一天,就像是人,再好的人,也终有一天他会远去,花落下,不是花的原因,也不是树的原因,但人离别,却肯定是人的原因。”
“你在恨朕。”
夏镜花笑着摇了摇头,翻腕将手中的花瓣拂落,道:“其实,那日当我把月儿杀死在自己怀里的时候,我忽然想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谁是真正对的,也没有谁是真正错的,你为了你的母亲,为了自己能站起来不再仰人鼻息,而甘心成为太上皇的利用品,为了生存你一步步行来,不也是吃够了苦头,你所得到的,也不是凭空到手,只是现在赢的是你而已,若是输的是你,赢的是别人,不过是易事而处罢了。我不能因为你赢了,就恨你,这是不公平的,也不理智。”
“你能理解朕的苦心,那能再原谅朕一次吗,原谅朕当年的一切所做所为。”
夏镜花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盅,垂睫端起茶盅浅偿一口,并没有多说什么。
“论到底,即使是如今你再嫁了朕,能再与朕这样坐下来,你还是不肯原谅朕。”
“我想,那是因为我是个普通的凡人吧,我能明白你的苦难,你的委屈,你的不得已,但到底还是不能对一切释怀不记,我与你,已非当日沧州街头的两人。你看,你现在穿着帝袍,而我也是满头明华珠翠,再看看这苑林之下的城池江山,一切的一切,都非昔日了。即是我代表南商与你和亲,那么你便是大晋的皇帝,我便是南商的公主,你与我有的只是这天下之盟,于从前种种,已经在六年前随着夏镜花一起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南商的公主,苏北月”
四目隔桌对视,头上有落英花瓣洒落,风过之际,簌簌如雨,独孤锦衣苍白的面色在这样的落花与身后的满枝嫣白繁花映衬下,更显得有些苍白。
“咳咳……”独孤锦衣忽然咳嗽了起来,侧转过身子,抬手捂住胸口,眉头皱起。
听到独孤锦衣的咳嗽,守候在上林花苑几百米之外的太监赶紧小跑送过来,替独孤锦衣又是拍背后是赶紧把披风大氅给独孤锦衣披上。
“皇上,这儿风大,太医嘱咐过,不能到风头大的地方久待,您还是赶紧回德政殿吧。”
“那就回去吧。”独孤锦衣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袖。
“这里风大,把这个留给皇后用。”独孤锦衣指了指自己的肩头上的大氅,抬臂将大氅丢回到太监手里,然后领先随着引路太监离开。
独孤锦衣由人带着离开,看他走出一段后,由太监搀扶着继续前行,她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皇后娘娘,这看样子是要起风了,您还是把这个披上吧。”太监上前,把独孤锦衣留下的大氅小心地披到夏镜花的肩上。
“皇上是生了什么病。”夏镜花随口问重新在树下的椅上着坐下。
“据皇上自己说,是个老毛病了,当年胸口有处刀伤,后来就留了些病症下来,发作起来就疼得很。太医说,那伤是落在了心头上的,治不了。”
夏镜花听在耳中,若有所思,挥了挥手示意让那太监退下,自己木然地坐在雕花的椅上,任凭寒风平地起,在开满白梅的林间吹过,树枝轻颤,就是白色的花瓣如雨下。
那一刀扎在他胸口的伤,就是当年她宣布夏镜花死亡时留下的,斩断一切与独孤锦衣的恩义,但是却不想,还是留了一样东西在他的心头,一道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疤。
有人踏着树下的枯枝走近,发出细微的响声,然后在与夏镜花隔桌的地方坐下。
夏镜花抬起头来看,发现是岳红衣。
六年不见,岳红衣成熟了许多,少了当年的凌厉和傲慢,身上再不是当年唯一的红色,而是一身宝蓝底色的金丝白纹昙花雨丝纱缎裙,梳着宫髻,头上戴着鸣叮珠翠,八支金步摇,配着牡丹十足的端装大气,与她贵妃的身份很相配。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回到大晋的皇宫。”岳红衣开口,语气平淡。
“世事无常,就像我没想到过,再见到你时,你是贵妃一样。”
“贵妃,皇后,真是奇妙呀。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还都是扮作男装的少年丫头,一晃十年了,真是快。”
“的确,真快。”夏镜花笑着也有些感叹,伸手亲自取了桌上空着的茶盅,替岳红衣沏了茶水推到她面前。
“当年要你跪我,这杯茶,当我还陪你一个礼数。”
岳红衣笑了笑,端起茶水来看,道:“当年若不是为了不坏了大事,真恨不得当时杀了你,太气人了。”
“我知道,你当时看我的眼神,我全懂。”夏镜花有些掩口笑了,笑着笑着,又有些失落,道:“独孤燕还活着的事,你应该知道吧,当年你明明在乎独孤燕,却坚持留在大晋的皇宫为妃,后悔吗?”
“我出生在草原,我的族人随水草而游居,就算我是公主也一样,一年之中,要随着气候而不停的迁剧。我本以为天下的人都是这样的生活,直到当我五岁时进入中原,见到中原百姓的安定,祥和,文化礼仪有章有法,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生活方式,我就想要让自己的族人也有一天能这样生活,让世代在草原生活的人们,也接受中原的先进文化。后来我遇到了当时的锦王,我就知道,他会是我实现这一想法的重要协助者,而事实证明,我没有看人,现如今西北官道畅通,草原上的百姓可以入关商贸,他们的生活好了许多,我成功了,完成了最初为自己设定下的目标。”
“可你明明是爱着独孤燕的,否则当年你不会向我跪下。”
“我的使命决定了我的决定,就算是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留在皇宫,我的身份注定我没有资格任性胡为,为了自己的情感而去随心放纵。”说到这里岳红衣侧目看向夏镜花,笑了一笑道:“这一点上,我很羡慕你,甚至是忌妒,你当年就那么大胆而果断地选择了自己的路。”
夏镜花也笑了笑,没怎么多说话。
“让我上去,明明太监说皇上在上面的,你们奴才,快给我让开。”
“镜妃娘娘,皇上真不在上面……”
有女子和太监的声音正花林之后的台阶下传来,正相聊着的岳红衣和夏镜花都不由寻声望过去,听得那女子之声颇为娇纵不服气地骂着奴才,然后是太监被推倒在地的声音,之后就是有花枝摇晃着被挑开,一个身着青色散花如意云烟裙梳着堕马高髻头插红色牡丹的年轻女子领着一行宫人太监自花林后走了出来。
那女子眉眼精致,一双眼睛极为俏丽活灵,有些蛮横地走来,竟显得有些娇憨,俨然一副倔强横行的小女子姿态,夏镜花不问,便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个民间盛传,独孤锦衣这几年来一直专宠的镜妃。
镜妃一路行来,发现并没有独孤锦衣,而是岳红衣和一个中年女子隔桌坐在树下喝茶,脸色便不太好看了,显得有些失望,看到夏镜花身上披着的是纹龙的帝服大氅,镜妃立刻指着夏镜花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穿陛下的大氅,还不脱下来。”
旁边的太监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欲要上前解释,夏镜花却不动声色地打了个眼角示意不必。
夏镜花抬手,将肩上的大氅解下,递给镜妃,道:“你喜欢就给你吧。”
“哼。”镜妃一打眼色,旁边的宫女上前接过大氅,镜妃则一甩袖转身就要走。
“听人讲,她这几年很得宠,看来是真的,见了你也没行个礼打声招呼。”夏镜花朝前凑了些身子冲岳红衣开口。
“不去我那边,是我求皇上的,他心里明白我对燕王之事,让我生下一对子女在宫里有所仪仗,对我已经仁至义尽。至于镜妃,她长的那么像你,皇帝宠她是自然的。”
“想想咱们年轻的时候,可都是吃不得半点亏的,拿着刀子架在别人喉咙下的事儿没少干,如今是真的老了老了,要被这样一个黄毛丫头给脸色么。”
“你想怎么样。”岳红衣有点好笑。
夏镜花没回答岳红衣,冲那边立着的太监打了个眼色,太监立刻会意,上前端起桌上的茶壶替夏镜花朝茶盅里添了茶水,恭敬地道:“皇后娘娘,请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