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处的大臣们花费了好些时日才将奏折整理出来,粗略分了几个大类,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大神在打架,谁也不敢妄加置喙,意见都不敢写,只整理出条目便往皇上那里送。
穆党的人主要是为穆彰阿辩护,并不敢太惹四阿哥,只是将穆彰阿曾经参过的与商贾为伍一事重新提了出来,其余的折子只一味拿六阿哥说事儿:什么支持私印报纸,妄开言论,扰动民心,涨洋人威风之类。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上表态,好似只等着一声锣响,便可以找准方向开始唾沫大战。
谁知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宫里却并无动静,便有御史商议要去宫门前下跪,却因为传来一则消息而作罢:皇上病重了。
穆彰阿被禁足,闭门思过,在这样一个敏感时刻,军机处便在御前大臣载垣的带领下混着往前走,只要不是涉及到大神打架,也都还可以应付。
只是坊间的各种小道消息愈演愈烈,天津农庄上如何与洋人沆瀣一气,如何卖国求财,如何以朝廷高官的身份倒卖鸦片烟土,就连穆彰阿嫡福晋是个老烟鬼的事情也传得活灵活现,民愤沸腾,把穆彰阿的祖宗八代都问候遍了。
皇上病重,无法在朝堂上打嘴巴官司,穆党一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党魁,穆彰阿的名声一日臭似一日,有人在酒肆间为穆彰阿鸣不平,竟然被当街扔石头酬谢,一时穆党诸人束手无策。
四阿哥每日到皇上病榻之前伺候,奉茶奉药,极尽孝道。
六阿哥除了每日进宫问安,并不多做停留,那两个教徒自然被他藏得严严实实,穆党一系的官员绞尽脑汁,把刑部的各处私牢翻了个底儿朝天,人影儿也没能找出来一个,翻案自然无望。
一场眼见得不可能避免的朝廷党争大战,竟然连硝烟都没有点燃,就已经销声匿迹了。虽然深潭底下暗流涌动,其中私隐却不可为外人道!
皇上病重,一头是当朝重臣,一头却是未来的龙主,一些看上去死硬的穆党,暗地里早已打了骑墙的主意!再说了,当今皇上是不是真的病重了,还是两说!万一只是个托辞,那这朝政格局就更值得玩味了!
穆彰阿白白地被困在府中,窝窝囊囊的,很快传出消息——气病了!
吵吵闹闹,又是年尾之际,又一份新报纸发刊了,便是九儿期待已久的《新生活》月刊,专门介绍新科技新工业文明给生活带来的变化,主编就是九儿本人。
上海那边圈下来的南京路以南,西藏路以西的那块地皮,法国建筑设计公司一完稿,基础建设就已经风风火火地开始了,下水道是重中之重,所有线路管道都集中到一起,可供数人并列穿行的下水道实在是奢侈之极。
九儿借此实际开发项目,在《新生活》首刊中,着重描述了在拥有这样生活设施配置的寓所中,生活会是怎样一副情景:照明有电灯,传消息有电话,上厕所有抽水马桶,生活用水有自来水…同时,详细介绍因此文明生活而减少的感染各种疾病的机会,生活质量与生命质量会是怎样一种巨大的飞跃!
如此新奇之事闻所未闻也就算了,关键是它并不只是发生在遥远的欧洲,而是在上海即将成为现实,许多人怦然动心。特别是许多大户人家的内宅,争相抢购《新生活》月刊,要仔细研究一番,缠着家主赶紧打主意改善家宅设施。
甚至更有那好奇心极重的富贵闲人,专程跑到上海一探究竟,这一看不要紧,上海正在发生着的新鲜事情简直把人眼都看晕了,特别是传说中的九公子与四阿哥在上海收服内地豪强,开办股份公司的故事,新财富新途径的小道消息,刺激得人血脉喷张,连带着《新生活》与《洋务周报》一时洛阳纸贵。
《洋务周报》更是迎来重大契机。原来,林则徐告病,有《洋务周报》总编魏源出面,在林则徐长子林汝舟所住的瓦楞胡同,挨着买下一个两进的小院儿,接林则徐到京中养病,无论如何,先请林则徐做了个名誉顾问。
魏源与林则徐互相惺惺相惜已久,魏源的《海国图志》便是借鉴了大量林则徐赠与的《四洲志》的资料。林则徐抵京养病,对于魏源堪称是人生一大幸事,于是每日里必要到林府报到,嘘寒问暖,以至端茶送水,好不殷勤。
试想,若是穆彰阿在朝,只怕这些新鲜消息在京城一露头,就会被打压了。如今的朝中时局,竟似三不管一般,随便怎么折腾,偏偏这折腾的是六阿哥,四阿哥不管,穆彰阿没法管,宫里头“病遁”。一时京城形势从来没有这么自由自在过。
九儿微微笑着,手头不停,在给上海的霍格写信,第一批引进的工厂设备已经拟定,并且直接派遣送往欧洲学习的那批留学生到那边实习,再过一年,跨洋回来的,不仅有订购的设备,还会有厂方派出的工程师,更有一批学成归来的大清自己的技师。
“九儿,这篇文章这样写,你看行吗?”芝兰拿着一篇为《新生活》投稿的文章过来请教。
第一卷九儿 第五十三章姐妹
要说这次回京城之后,等待九儿的一大惊喜,便是芝兰的转变。自从九儿被四阿哥指定秘密地陪同去上海,接着九公子响亮的名头传回京城,在上海做了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芝兰便已经彻底折服了。
九儿是谁啊?最了解九儿的人莫过于芝兰。要说以前她还端着小姐的架子,仗着身份的优势,自从四阿哥闯进府中保护九儿以来,芝兰便彻底服气了。
九儿所作所为在这个时代其他普通人眼里可谓惊世骇俗,偏偏芝兰听了几年的童话故事,思想比常人开化许多。一股莫名的力量鼓动着芝兰的心,九儿所做的事情,她不仅认同,而且愿意全心全意地去跟随。
芝兰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开始把九儿吓了一大跳,好几天都不能适应。芝兰不仅对九儿态度变得恭谨有礼,还一心追随着九儿,学习模仿所有九儿在做着的事情,努力学习西学,每期《洋务周报》必看,现在更要帮着九儿编辑《新生活》,风风火火得不行,连她的闺中好友,东平侯府的小姐嘉宁现在都常常被吸引过来,甚至姿态甚高的吏部侍郎家的珏蓉,也曾经羞答答的,借着嘉宁的相邀一同聚在一起。曾经的黎民社的发起者们早就无事可做,如今又借着介绍西学的刊物,发起了定期的《新生活》讨论聚会。
九儿以为,芝兰只是一时被新鲜事务吸引而已,其实,芝兰心底还有一个不是秘密的秘密,那就是:一切为了向六阿哥靠近!
“九儿…..”芝兰看了一会儿九儿正在写着的英文书信,因为看过几次了,所以不再似最初那样惊奇,这会儿想起了心事,是以期期艾艾、欲言又止。
“唉…..”九儿叹息一声,停了笔,转身去握芝兰的手。
书房里放得最多的盆栽莫过于兰花兰草,或立高台,枝蔓垂吊;或置几案,抽穗开花儿,满室清芬。两位少女身着改良过的合身旗装,一个素颜宛若冰山美玉,一个满身华贵好似芙蓉绽放,皆是兰心蕙质的芳华美少女。
九儿看向芝兰弯弯似月牙的清澈双眼,直看进了芝兰的心里面。在那颗心里面,满腔的少女情怀纯真无邪,一片痴情了无安置之处,真心如煎。
“兰儿,你若真心喜欢六阿哥,自然应该为了自己的幸福去努力争取。但是,女孩儿家的心思往往太过实在,心门一开,便是一辈子的生死相随。而这个世道,是男人的天下!四处留情、三妻四妾皆属平常,真心真意往往不能长久。也许男人也有秉持忠贞不渝、洁身自好的,只是难得有幸遇见。于大多数女子来说,幸福时日往往脆弱短暂,一切皆因女子只将一生依靠在其实靠不住的情感之上。”
九儿斟酌着词句,自己也有些把握不定,会不会误导了芝兰。少女怀春,一腔激情可不是这个年纪的理智能够左右的。
“我知道……六阿哥喜欢你!否则他也不会派医生来给你瞧病。”芝兰小声地说着,咬紧了嘴唇,唇上顿时一片青白颜色。
“即使六阿哥真的是喜欢我或者是别的女子,谁又能担保这份喜欢能长久?”话一出口,九儿就觉得说得太悲观了,自己有前世的凄惨经历,才会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毕竟芝兰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于是赶紧弥补道,“我的意思是,女子不能太过依赖情感,需得有自己立命的根基,如果情驰爱淡了,不要太过受伤才好。”
这样说着,终于觉得找到一点感觉了,诚恳地望着芝兰,肯定地说道,“你若真心喜欢六阿哥,自然应该去争取。我与六阿哥此生只怕无缘,你不必顾忌我。”
芝兰听得心里犹如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痴痴地念叨,“可是,他若喜欢你,又怎会再喜欢我?”念及此,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九儿心疼地把芝兰拥入怀中,宽慰道,“缘分总是上天注定的,且不是一成不变的。心放宽些,喜欢便去争取,剩下的事情只能随缘了。你只记得,明明知道他可能心思不在你这里,你也不要一门心思扑进去了,给自己留条后路才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人生一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痴情总被无情恼才是常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