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悔亦是枉然,总归是错过了。”
他背手在后,在房间里踯躅半响,心里暗暗盘算。
这样一个被他放在心里保存了许久,一心一意想娶为正妻的女子就那么让别的男人纳了她去为妾,真是不甘心。
可若要他真的与凤王争女人,他确实没那个资本,要怎么办才能两全其美呢?
故人庄,大门洞开,却不迎客。一楼大厅,竹帘小间之后,乔木挥着小扇,耐着性子等待着。
此番安排,虽是矫情了点,可至少会让她自己觉得不是那么难看。
她洋装淡定心内焦虑,旁人就更不能淡定了。
夏小麦见她出去了一趟还以为她去凤王府找凤王了,结果她那么快就回来了,显然是没有去蜀岗的,她着急上火,嘴角上不知什么时候就长了一个泡。
因着中午的时候她刚和她闹过也不好再舔着脸去找她问事,只好拉着顾美娘抱怨道:“阿娘,你看二姐,可真是有难的不是她了,她一点也不着急。”
娘两个就坐在竹帘子外头,只隔了一个过道的餐桌上说话,音量故意加大就是想让她听见。
顾美娘还故意唉声叹气道:“你姐不是那样的人,她心里肯定是也替你着急的。”
“她着什么急,你看看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根本就没把我的事儿放在心上。”夏小麦气嘟嘟的道。
“别这样想你姐,你姐最是一个善良大度的人,她不会不管你的,还不是你之前惹她不高兴闹得,快去跟她道歉。”
娘两个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坐在那里直拿眼睛瞧竹帘后头的乔木。
乔木只当耳边风,这边进那边出,搭理也不屑的搭理他们。
说了半响见乔木还是不吱声,小麦真急了,悄悄和顾美娘道:“阿娘啊,二姐不会真不管我了吧,你去劝劝她。”
“别急,说不定她刚才出去就是办这事的呢,咱们再等等。”顾美娘一边急一边安慰小麦道。
夏玉树坐在一边闷闷的持久,对那瞎着急的娘两个白眼也懒得给她们一个,都跟她们说了乖女自由安排,还是那么急,急的什么劲儿啊。
“不能再等了,那公公说明天就来领我走,阿娘您看看外面天色,日头都落到山后面去了,等她再去找王爷,等王爷再去找那公公,我怕再等下去,人家公公明早上就来领我了。”小麦哭道。
“可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里头夹了那么多官,那么多道道,等到王爷一个个关口打开,你那时候说不定早入宫被人糟践了。你说你二姐,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一点也不替你着急。”
“就是嘛。”夏小麦怨恨道。
“都闭嘴!”夏玉树听不过去,把酒盅重重往桌上一放就冷斥道。
他少有的拿出当爹的威严,这么一下子还真把她们娘两个给镇住了。
“阿爹,我到底哪里不如夏乔木了,从小你就偏疼她,这会儿我出了这样大的事儿,你竟然还是向着她,难道我就是你从路上捡回来的吗。”惊吓过后,夏小麦豁出去就哭闹起来。
“玉树,平常你们父女俩感情就好,你也去劝劝她,早早服软去求王爷不好吗,非要让我们娘两个在这里干着急。”顾美娘忍不住埋怨道。
“你们懂什么,乖女自有思量,说让你们等着,你们乖乖等着就是,废话那么多,我乖女的心都让你们伤着了,都给我滚回后院去。”
“你这老糊涂,你就会听她的。”顾美娘气道。
夏玉树狠狠闷了一口酒,扎扎实实冷瞪了娘两个一眼才让她们暂时消停了。
“对了,阿娘,平常二姐就和禾苗最好了,咱们把禾苗叫回来,让他劝劝二姐吧。”小麦眼睛一亮,想出这主意道。
“是哈,让禾苗回来……”
“无知蠢妇!你们敢扰了禾苗学业,看我敢不敢休了你!”夏玉树气的一把将酒杯摔碎在顾美娘脚下,吓得她一哆嗦,双眼一红就闹道:“夏玉树你能耐了,你敢打我了,当年也不知是谁耍无赖,把我往水里推又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硬生生害了我的名节,要不是因我名节被你毁了,我阿爹才不同意让我嫁给你这吃喝嫖赌样样精的纨绔,我跟你吃了那么多苦,这日子才将将好一些你就想一脚踢了我另娶个小的,夏玉树你别欺人太甚。”
夏玉树自知有愧,把脸往里侧一扭,直接不说话了。
顾美娘自知占理,咄咄逼人,一屁股坐到他对面去,一边哭一边叨叨着把她这些年来吃的哭都扒拉着说了一遍,听得夏玉树两手捂着耳朵直想一脚把她踹了。
心里就想当年看她是明光生晕的珍珠,今时再看真真是死不讲理的鱼眼珠。
“你们别吵了,我的事儿还没个说头呢。”小麦急赤白脸的吼道。
“二姐,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吧,看咱爹娘如此吵闹,你就不能出来说句人话啊。”
岂知竹帘后头的乔木早已经白了脸,若说她最厌恶那种爱吊着男人的女人,那么她最难以忍耐的就是吵架的夫妻。
耳边好像再现儿时日日夜夜听到的吵闹和打砸家什的巨大声响,爸爸的凶狠,妈妈的哭闹,柜厨里她新干净的碗碟一瞬间被摔的粉碎,尖锐的白瓷片迸溅在她的脸上、颈上、腿上,鲜血横流,她眼前看见的是一条无穷无尽奔腾如恶鬼的血河。
“别吵了。”她扶着门框,一脸苍白的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没人发现她的异样,夏玉树闷着头躲在角落,顾美娘一个劲的喋喋不休,而夏小麦看见她,横眉冷目,怨恨连连。
她目中所见亲人在摇晃,在扭曲,彩色的衣裳一霎都变成了血红,影影绰绰,魔魔魅魅,她头疼欲裂,大吼一声:“别吵了!”
一瞬寂静,夏玉树先发现了他乖女的一状,一把推来顾美娘就要来扶她。
“别靠近我!我自己能走,走的会更好更远,你们吵,继续吵,把这个家都没了,人吵没了,人吵死了,你们就安心了。我这就去求他,求他捡起我,求他救赎我,求他永不放手……”
她不要任何人扶她,一个人踉跄走出故人庄,脚下像踩了一朵云,虚无缥缈,目中所见灰白一片,脚下哪里什么路啊,分明是刀山火海。
八抬大轿缓缓落地,锦绣流苏垂帐,三尾凤凰展翅欲飞。
军士开路,小贩庶民跪迎退散。
在那刀枪剑戟组成的一条明黄路上,他被安山推着如天神一样降临,当他的面孔浮现,她不自觉的就奔着他去。
“你这是要去寻寡人?”他明知故问。
她目色疏淡琉璃,停在他面前五步远处,指着自己脸颊上落的泪道:“你不是说要我哭着来求你吗,我现在就要这么做了,你看我连眼泪都准备好了,可你为什么食言了,自己来了,我可以走到你的府上去,哪怕你给我的脚下铺上火炭。”
他看着她的狼狈模样,心冷不丁就疼了一下,双手握着扶手就要站起来。
安山瞧见,旁若无人的咳了一声。
他顿住,缓缓坐回去。
“你看,你要我哭着来投你,我做到了,这泪可令你满意了吗,若还是不满意,我努力让你满意就是。”
她一步步走近他,慢慢拎起裙摆,膝盖一弯便缓缓跪了下去。
他不知为何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制止她跪他。
她并非没跪过他,两年前她潜入府邸之时扮作丑奴,她跪了他不止一次两次,他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可现在,他确定他不能让她跪。
而是缓缓站起,捧起她的脸,道:“寡人若真的那么干了,我怕你更会恨我一辈子,你是一个骄傲到骨子里,也自卑到骨子里的傻女人。而我要的,一直就是你心甘情愿的投奔到我的怀里。夏乔木,一生一世一双人也许我给不了你,可我答应你,只要我在一日我就决不允许旁人将你踩到脚下。”
一霎时的感动袭来让她措不及防,眼睛一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好像在考量他这话的真诚度。
“怎么,你在怀疑寡人说的话?”他不悦的冷声质问。
她此时不怎么灵光的脑袋里却一直在回响着那样一句话:我一生渴望被人收藏好,妥善安放,细心保存,免我惊,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免我无枝可依。
原来,她一直期待的就是这样一句承诺吗?
不要那虚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迫切想要的仅仅是在他有生之年,保她不被人踩在脚下。
“你说话要算话。”她轻轻的小心翼翼的要求,好像随时在等待他的反悔。
神色是那样的卑微,那样的谨慎。
让他忽然怀疑他是不是给了她什么了不得的承诺,比如允她皇后之位,允她太子之选。
“寡人一言九鼎。”不知为何,他一把抱紧她,心疼的想要将全天下的珍宝都捧至她的面前。
“你真的以为保我不被人踩在脚下是那么容易吗?你要想好了,是不被任何人踩在脚下,这里面也要包括你。”乔木再度重复,再度想要他的回答。
“自然。”他欣然答应。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要后悔。”乔木拧着眉看他,深度怀疑他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咳咳,大王,您现在的腿脚不便。”安山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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