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狱卒握着铜匙在前方引路,小五跟在田絮身后,落后她半个身位,见她疑惑连忙解释说:“贵妃娘娘上午就出去了。”
“上午?”田絮惊讶。
小五点头:“皇上下朝后亲自过来接的。”
也便是说上午她在宣政殿前与他分手之后,他并没有回寝宫而是来牢里接佟贵妃,田絮微愣,怔怔出神。
“娘娘,小环姑娘出来了。”小五低声提醒。
田絮回神,连忙迎上去,搀扶着小环一瘸一拐地走出牢房。
小环的精神比昨日好多了,只是挨过棍杖腿伤有点重,怕颠到她,田絮嘱咐抬轿宫人尽量平稳慢行,这一路回到秀萤宫,虽然一声没吭,田絮看她还是疼出了一额头的汗。
进了殿,看着厅里翘着二郎腿歪在椅子里一双眼色眯眯盯茶壶上绘制精细的仕女美人图的某人时,田絮眼皮一跳,简直又惊又愕。
“为何你见到我总是一幅见鬼的表情?”见她表情呆愣,站在门外不进来,冯良义有点不高兴,也不行礼了,嗒一声搁下茶壶道:“病人呢,就这个?快点快点,在哪治,本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边说边伸了个懒觉,伸头不耐烦往田絮身后看。
田絮一肚子的疑惑,跨进门栏时转头问小五:“真是皇上让你请的太医?”
小五点头:“自是皇上的意思,不然奴才岂能请得动冯大少。”
对于这个冯大少,虽然一直没搞清楚此人的能耐,但田絮也知没有圣旨,一般人是不大可能请得动这朵奇葩的。心中顿时生了疑,问小五道:“皇上为何要请太医给小环治伤?”
小五诚实道:“这奴才就不知道了,皇上只说让我亲自将小环姑娘从狱中提出来送到娘娘跟前,再请最好的太医为小环姑娘治伤,务必要将小环姑娘治好。”
难不成是那家伙知道自己错怪小环而心生愧疚了?田絮越想越觉得那货行为诡异,索性不再多想。不管怎么说现在给小环治伤才是首要,虽然此人行为怪异举止浮夸,脑子还有点问题,不大让人能信得过,但好歹也是个会制药的,聊胜于无。
“那就劳烦冯大少了,请随我来吧。”冲冯良义感激颔首,田絮压下满腹狐疑,转头又吩咐众人:“月芝帮我扶小环回屋,其他人去打水,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尺寸要略大的。”
岂知那厮进了屋,只浅浅地扫了一眼小环的双腿,脉都没诊,一句话未说,提起笔就开始龙飞凤舞地写方子。田絮见他写得极快,似乎连思考都没有,终究忍不住怀疑了,小声问小五道:“这个姓冯的,医术真的靠谱吗?”
那泼皮耳朵竟然极尖,小五还没答话,就见他笔刷的一顿,啪一声撂了笔杆子,冷笑一声道:“怎么,信不过本少?”
田絮赶紧摇头,小五也跟着低声劝慰:“娘娘多虑了,冯少人虽不羁了点,医术还是好的,奴才当年随皇上上前线征战,亲眼看见当时身为副帅的定王被敌军三根流矢射中,腹部和胸口都射穿了,血流了一身,人事不省,命都去了一半,硬是给冯少给救了回来,娘娘放心,定王那么重的伤都能起死回生,小环姑娘这点小伤……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随着小五惊慌的一声,月芝和冯良义都转头看来,后者偏着头,微微眯起了眼,床上的小环亦虚弱地侧脸望来,表情担忧。
胸中钝痛,田絮用力呼吸,一手捂住胸口,脸色雪白。
月芝担忧着要上前扶她:“娘娘不舒服,要不奴婢扶您回房歇着吧,这里有奴婢和小五……”
“不用,我没事。”田絮推开她,抬起眼勉强笑了笑,冲月芝摆摆手,上前几步对冯良义诚恳道:“对不起,我不该质疑你的医术,还有……谢谢。”
眉梢一挑,冯良义抱臂打量她半晌,最终撇了撇嘴,拖着嗓子不情愿道:“不用谢,应当的啦!”垂了头,抓起笔杆子继续龙飞凤舞,口中嘟嘟囔囔:“大夫么,救死扶伤,何况本少虽然文不敌状元郎,武比不过定王,外貌还及不上皇上,做做后援救两个伤患还是可以的……哼哼,不过么你也算还有点良心的……”
田絮一愣,他竟听出了自己那句“谢谢”的真正含义!那厮一个人絮叨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没话说了,抬头再看她一眼,咂咂嘴一心一意写药方。
等他写完,田絮接过来一看,一口血差点喷了出来,人都说字如其人,但见他方才架势十足有模有样,本以为他的字应当是如他的为人一般浮夸张扬,或者说风骚自恋,再不济也是有棱有角苍劲有力,岂止竟是小如蝌蚪,一个一个软趴趴的如快要散了的豆腐块般堆在一块,比划歪歪扭扭,如同幼儿习字,田絮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把字写得这样难看,偏偏他还不脸红,从兜里摸出来一白一青两只矮胖矮胖的的瓷瓶扔给田絮,鼻孔朝天,表情拽得像二五八万:“本少的药方实价一张千两,本少的药膏千金难求,呐呐,小五作证,你可是欠着我至少三千两银子了!”
真尼玛是一朵奇葩啊奇葩,田絮右手捏着那张纸,看看左手中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两瓶子,无语了。
青的那瓶治伤,白的化瘀。趁着给小环上药,田絮再次确定那就是两瓶普通的疮药,跟她以往用过的一样,根本就不是这人吹嘘的那般千金也难买到。
净了手,嘱咐小环静卧休息,推门出去,不想那厮还蹲在院子里,皱着眉头研究那盆早已过了花期的百合,见她出来,又是鄙夷又是痛心疾首:“这么珍稀的月中百合,本少想都想不来一盆,你竟这般不珍惜,任由它放在阳光下暴晒糟蹋,真是暴敛天物啊暴敛天物!”
田絮愣了愣,走过去仔细一看,这些日子她在宫里,小环又被抓,这百合无人照料,在院子里暴晒了几日严重缺水,茎叶部分已经开始枯萎,舀了半瓢水浇好,随口道:“你还没走?”
“银子!”拍拍手从地上站起来,冯良义哼道:“本少的诊金,三千两!”
将花盆移到一个阴暗的地方,田絮起身道:“没钱。”
他尾随着她一路来到正院门口,抢在田絮前面撑着门框:“你是宠妃,怎么可能连三千两银子都没有,当本少傻?!”
田絮无奈,抬手一指旁边被掏了一个大洞的窗子道:“真没钱,要不给你夜明珠吧,喏,就那里你自己去挖,想拿多少拿多少,据说那玩意比金子还值钱一点。”
话音刚落,冯良义惊叫一声,指着那扇窗子,表情怪异:“你你你、你竟然……”跑过去看了看,跺跺脚痛心疾首道:“好好的一间房子,叫你挖成这样了,真是暴敛天物的暴敛天物!”
田絮懒得听他唠叨,摇摇头进了屋,岂知那厮又从窗子里钻进来,自顾自地坐在矮凳上,揭开茶壶闻了闻觉得味道尚可,拎起来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地品了起来。
喝完一杯他还不走,跟一块狗皮膏药似的粘在凳子上,一双眼滴溜溜乱转到处打量。田絮实在看不过去了,索性直接问他:“冯大少,你还有事?”
“有,”他点头,又倒了杯茶才,喝了一口咂咂嘴才笑眯眯地接着说:“皇上叫我顺道来给你看看。”
田絮手一挥:“我没病,不用看了。”
冯良义道:“不是看病,是诊喜。”
田絮想起半个月前那人确实说过要传冯良义来给自己看看,脸一寒道:“那就更不用了,我没喜。”
“唉,小臣也是这么说的,上次在储秀宫我就看出来了,可是皇上非得让我来,你也知道皇命难为,小臣不敢抗旨,娘娘就配合些吧,完了你我都好交差。”
田絮双眼瞪得圆圆,怀疑道:“单凭外表,你能看出来怀没怀孕?!”
他点头,眯眼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侧了侧身,掩唇道:“咳咳,你胸大腰细腿长屁股也俏,奈何髋骨过窄,从体相上看,属非易孕相。二来你面色虽红,却不够润,显示体血旺盛,睡眠足够,但质量不佳,意思就是你即便睡着了人也还是紧绷着的,应当是心事过重所致,包括你眼窝浮肿,呈现青色,愁眉不展,这些都是心事气郁的征兆,这样下去自然不易受孕。三则你体血旺,心血却又不足,表现为面少华、唇色疏淡、五指发白,啧,这样一幅糟糕的身体,想怀孕自然是不可能啦。”
田絮被他震住,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话摸了摸眉头,又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她一直觉得这幅身体很好,她用的心应手收,三年来除了上回晕船几乎都没病过,怎么在这人口中,就成了一幅糟糕无比病入膏肓的样子。
“哦还有,”喝了口水,扫了一眼她的胸前,冯良义又道:“你有隐疾,病灶在心,是个旧患,应当是很小的时候就有的,据我推测至少在十年以上吧,而且当时应该相当严重,经过漫长的治疗和调养才渐渐好转,但却始终未能完全痊愈,如今偶尔还会发作,表现为心脏钝痛,呼吸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