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点头,忐忑不安,田絮挥挥手,冲他笑道:“上饭吧,饿了。”
吃到一半,有小公公进来传话,同小六耳语几句,后者面色顿时为难起来。
田絮放下碗筷,示意他说,小六硬着头皮,半天才道:“回娘娘,紫聘宫那边传信过来,说贵妃娘娘依旧不好,皇上今晚他便留那边了,同娘娘说一声。”
田絮怔了怔,点头道:“知道了。”小六小心翼翼地看她,田絮端起碗又扒了小半碗饭,终于放下碗筷,拿起帕子拭过唇角,起身道:“吃饱了,劳烦六公公安排轿子送回去吧。”
小六迟疑着出声劝道:“娘娘,天都黑了,就这里歇下吧。”
田絮回身看了一眼内殿,想了想,摇头道:“不用,回秀萤宫。”
正文 60田絮很矛盾
【第60章】
田絮醒来时,依稀看见床前坐着一个人,习惯性地唤道:“小环?”
那人缓缓侧过身,露出一张疲倦却柔和的脸,低声道:“蜜儿醒了?”
田絮惊讶地看着那张脸,意识逐渐清醒:“你……你是定王?”
他缓缓摇头,坚定地道:“不是定王,我是唐漓。”
记忆瞬间复苏,田絮一下子记起昨夜之事,惊得一把坐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这屋中并不是宫里的摆设,更像是一间普通民宅。
快速理了一下前因后果,田絮攥紧被子,冷冷道:“王爷想干什么,为何要绑我到这里来?”
他愣了一下,轻轻笑了,安抚道:“蜜儿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一口一个“蜜儿”,田絮思索了一下,怀疑地看着他:“王爷若是在叫我,便是又认错人了,我是田妃,本姓田絮,不叫蜜儿。”
他笑容凝了一下,很快又再化开,摇头道:“没认错,我不是王爷,你也不是田妃。”伸出手,抬了抬,笑着道:“蜜儿,你看。”
一只木头小马,只有半掌大小,雕得不算细致,甚至还有些粗糙,从色泽上看已有些年月。
田絮没有接,沉默了一下,更加肯定地道:“王爷,你真的认错人了。”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拉过她的手将小马塞入她手心里,自顾自起身道:“蜜儿等等,还有。”
田絮低头看着手中的小马,那边缘都被磨得圆润,木质的纹理已不太清晰,应是经常被拿在手中把玩的缘故。
愣神间,他起身走到桌前,取过那只木匣,打开来,放在田絮面前,笑着解释道:“是我这些年雕的,蜜儿你看看,都是你说要的,我全都攒齐了。”
田絮垂目看着那只匣子,之间里面分成两格,左边一格码的整整齐齐,是按照十二生肖排列的,右边一格杂乱些,有小鸭、小兔、猫狗、小熊等,加起来总共有一二十个,从颜色上看,有的旧些,有的新些,应当是不同时期陆续雕刻的。
“喜欢吗?”他看着她,满目的细碎,连呼吸都是柔软的。
田絮看着那整整一匣子的玩偶,忽然之间觉得没有办法说不,点了点头,轻声道:“很可爱。”
他弯起唇角,眉宇间的疲倦一下子散去,露出一个满足的笑意,伸手来抚她的长发。田絮一下子惊醒:“王爷……”将小马放入匣子里,盖好盖子,把木匣推到他的面前道:“很可爱,但我不是‘蜜儿’,王爷送错人了。”
他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垂眼去看手边的木匣,像是在回忆什么,眼中渐渐有了一丝悲伤,缓缓打开木匣,拿起先前那只小马道:“那时候你还很小,不及马腿高,总是喜欢藏在树洞里等我去找,最长的一次蹲了一天一夜,我找到时你已经睡着了。后来我要同父亲去校场,不能带着你,你哭闹着不肯让我走,要我带你一齐去骑马,我买了一只陶瓷小马哄你,你很喜欢,哪知道只玩了半天就被你养的小黄狗撞到地上摔破了,我回府才听下人们说你躲进树洞里哭了一天,只好临时用木头给你削了一个,才把你从树洞中哄出来,那只木头小马,你宝贝的不得了,除了我不许别人碰,睡觉都要拿着它,后来又缠着我给你削了猫狗、兔子、鱼……说要集齐一套……蜜儿,这些,你全都不记得了吗?”
田絮没有回答,许久才出声问道:“同我很像吗?那个蜜儿,是……你的妹妹吗?你很珍惜她吧。”
他凝着她,拉过她的手,将那只木雕小马重新放入其中,目光怜惜,嗓音嘶哑:“是,我很珍惜,因她是我唯一的宝贝。”
那目光太柔软,太深刻,田絮转目,不忍去看,低声道:“可我并不是她,王爷,送我回去吧,趁事态还不严重之前……我会同皇上解释,说是歹人所为。”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有些失望,却笑着摇头,起身往门外走:“没关系,你只是不记得了,蜜儿,我会想办法医好你……你饿了吧,我先去打水,顺便给你拿吃的。”
田絮一把拉住他的袖子:“不用拿了,我不会吃的,我没病,病的人是你,我不叫蜜儿,我姓田,单名一个‘絮’字,我父田崇忠,只是一个九品县令,我母林香蓝,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普通妇人,我还有一个胞弟,两个妹妹,我是田家长女,同他们一样生在澄县,长在澄县,从来没有来过京城,更不可能认识王爷你,虽然我小时候也很想有一个像你这样好的兄长,但我真的不是你的蜜儿,王爷,放了我,或送我回宫吧!”
他不语,目光浅浅落在被她揪在手中的袖子,眼中笑意更胜,抬目道:“从前,你也是这般扯着我的袖子,要我陪你玩耍,我去哪里都要跟着。”
田絮脸一白,猛地松开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惊慌道:“我……我真不是!”
他只是笑,神色温柔。
田絮略略定神,抬目直视他,目光带着一丝怜悯:“王爷,你弄错了,生病的不是我,而是你,你只是太过思念产生幻觉,将我当做她了,这只是一种心里逃避,因为太痛苦,内心不能承载,所以便要找到一个替身,将你的思念继续寄托下去,以避免去面对失去她的痛苦,王爷,若我没有猜错,那个蜜儿……已经不在了吧,还有贵妃,同我一样,十年前你捡她回来,也只是当做一种寄托吧。”
“你是不是想说我疯了?”他轻轻地问。
田絮不语,目光越加怜悯。他搁在膝上的右手紧握成拳,眼中都是痛苦,隐忍着,拉起她的手缓缓贴上脸颊,声音轻却坚定:“我没有疯,蜜儿,你的漓哥哥很清楚,他只是在恨,恨十四年前为何没有能力护你,只能亲手把你送走,恨那些人,过了这么多年,如今依旧也不肯放过我们……”
手心里湿热,有液体从指缝中溢出,一滴一滴全打在松绿色的被面上,晕成一团,田絮震惊道:“你、你哭了?”
他把脸埋在她掌心,另一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没有,哥哥只是太高兴。”
田絮僵了片刻,最终不忍推开,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脊,没有再出声刺激这个脆弱的男人。这一刻,她已经全然确定他对自己的确是没有恶意的,从所他的叙述中,可以听出幼年时他同那个叫做蜜儿的妹妹感情极好,他很疼爱那个蜜儿,只是后来,大约是十四年前却发生了极其悲痛的事,导致蜜儿离去,这个男人因为不能承受失去妹妹的痛苦,宁肯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别人当做妹妹,也不肯面前现实,这个男人,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当中,或者说,他真的已经疯了。
过了一会儿,情绪渐渐恢复稳定,他终于松开她,抚了抚她的头笑着道:“蜜儿,起床吧,你该饿了。”
说罢弯腰拿起绣鞋要给她穿上,田絮连忙伸手抢过来道:“我、我自己来。”
他并不反对,也不起身回避,就在旁边微笑看着她,好在田絮衣着完整,也不算尴尬。他等她穿好了鞋子,这才走出去开门,吩咐了几声,立即有人端着铜盆要进来,被他接过来挥挥手打发下去。
田絮看他绞了布巾,生怕这人要给自己洗脸,赶忙主动冲过去扯过布巾随意在脸上擦了几把,又按在水里搓了搓,拧干了,却又发现没地方挂,最后还是尴尬地递还给了他。
长发及腰,又厚又密,从前都是小环帮忙打理,田絮坐在镜前艰难地梳理头发,不多时,他去而复返,这回手中多了个食盒,将食盒放在桌上,见她梳头梳得困难,走过来径直拿过梳子,板正她的脑袋。
田絮呆了呆,顿时毛骨悚然,扭了头看他,这人,他该不会是要给自己梳头吧?!
果然他一笑,抬指轻轻按住她的脑袋,将她的脸拨正道:“蜜儿,别动。”顺势握着梳子轻柔地梳了一下。
他的动作很轻,每一下梳下去之前,左手都会先握住发根,以免梳到打结的地方,会扯痛她的头皮。田絮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和身后专心致志为自己梳头的男人,忽然觉得有一丝羡慕,这个男人虽然精神有问题,但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兄长,不自觉地出声问道:“从前,你也是这样给‘蜜儿’梳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