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律预料到了轻车简从所带来的好处,但是他并没有预料到虞婵利用这个能做到的事。他正和几人议论着越国今年可能有的收成,眼一瞥,就远远地看到前头立着的车马。在田里看到牛才是正常的,马匹之类……他眼睛微微偏了偏,眼尖地认出了那附近站着的人正是虞婵的侍女。几个人慌慌张张地,拼命往田那边张望。
婵儿呢?这个是……在做什么?
就在昭律疑惑的时候,那头的侍卫也发现了他们一行。几乎是有人立刻就小跑着过来,禀告道:“公子,夫人她……她……”若不是在外面怕泄露身份,他早就跪下去了。
昭律皱了皱眉,沉声道:“夫人怎么了?”江东郡郡守廉洁有为,一没叛党二没海寇,这种情况下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夫人……她下田去插秧了!小的们不才,根本拦不住!”说完这句话,侍卫脚一软,立时跪了下去。没拦住是一回事,事情到底如何又是另一回事。至少他从来没听过,宫里身娇体贵的夫人在田里还是一把好手!怎么可能?
不光是昭律,几位大臣也同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众人急忙往前走去,但好一阵子都没看见人,最后还是侍女给他们指出来的。原来现在已经接近中午,太阳有些晒,于是虞婵借了别人一顶竹叶斗笠戴在头上。而且她还穿了一身利落的衣裳,裤脚挽起,十足十的农民装扮。最后还有一点原因,她插秧的动作竟然还十分流利,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在玩。
这幅情景过于震撼,昭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夫人说了什么?”他问虞婵的贴身侍女书芹道。虽说身体力行是个鼓舞人心的好法子,但是婵儿未免做得太好了吧?
见虞婵下水田,书芹早就心急如焚了。这时听昭律问,立马一五一十地全盘托出,十分希望昭律能把虞婵从那种乌七八糟的脏地方里叫出来。稻田里看着全是水,但是谁知道里面有什么虫子杂物啊?
昭律终于把这件事弄清楚了。大致就是,虞婵出来踏青,然后见到老婆婆插秧辛苦,自告奋勇去帮忙。本来人家见她乘车而来,料想是哪个官宦子女一时糊涂,也没当真。没想到她挽起袖子干活,一开始有些不熟练,后面倒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他看着正好插到远处的那个身影,觉得再也没有别的谁能比得上他这位夫人了。“诸位以为这件事如何?”他问了一句,视线仍然没收回来。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我等惭愧。”枉他们自诩为国为民操心劳力,但能身体力行到这程度,应该说,不愧是夫人吗?其中乐常还好些,他毕竟总是喜欢自己动手做第一件新鲜玩意儿;墨季同之前上过永丰坝,但不过是远远看着开山炸石而已;苏据更是成天和各种账本打交道,论脑力过得去,论体力还真不行。插秧总要弯着腰,就更不可能了。
“我也惭愧。”昭律这句话说得非常低,只有他周围几个人听见了。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干脆地脱掉鞋袜,挽起袖子和裤腿下了田。只不过虞婵毕竟有经验,他可没有,所以花了好一阵功夫。一开始七歪八扭地无法入眼,半盏茶之后,竟然也插得像模像样了。
“看起来我还真是小看了你。”虞婵半直起身,偏头在肩膀上擦了擦汗,笑道。昭律手倒是没啥问题,只是脸上不经意间被禾叶拉出了细微的血口,倒显得更有阳刚之气了。
昭律也抬起头,瞧着他夫人有史以来最脏兮兮的造型,也忍不住笑了。“去,你能做的,为夫怎么可能不行?”
那老妇在另一边,见得此情景,直在心里道今天运气太好,遇上了心善的贵人。
一众人等面面相觑。王上下去陪夫人,他们这群人杵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乐常毕竟是年轻人,热血上头,也立即跟着趟到了水里去。至于苏据和墨季同,也没胆子在一边只看着昭律和虞婵干活。故而两人在原地活动了一下老胳膊老腿,决心尝试一把。但他们正准备下脚的时候,却被一个惊喜的声音叫住了:“苏大人,墨大人!”
两人回头,就见到有几个人急匆匆地过来,说话的正是领头一个。这人他们也认识,就是江东郡守奚白。蝗灾之时,奚白曾进呈都面圣,他们私底下见过,相谈甚欢。
“两位大人怎么会在此地?既然来了,又如何不知会小弟一声,好准备一桌薄酒洗尘?”奚白热情地道。他也是出来看农忙情况的,昭律他们前脚走,他后脚就到了。结果一听相熟百姓的形容,他觉得很可能是他认识的,所以来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的是。
“奚大人有所不知……”苏据起了个头,又说不下去了。昭律严禁他们泄露身份,这要叫他怎么说?
所幸奚白也不是个笨的。他见了边上好些马,还有人牵着,显然苏墨二人是骑马的。但是边上还有马车,苏墨二人早已位极人臣,那这是谁能坐的?再看几人望向水田时的眼神,似乎底下有什么东西十分要紧。他跟着看过去,最近的地方只看到了一个老妇,然后就是两个青年男女,似是夫妻……
奚白的冷汗刷地一下下来了。“王上?夫人?”
59第五十八章 还旧家国
还好他没有叫得太大声。不然四下里一片平坦原野,哪还有人听不到的?苏据和墨季同急忙对他狂使眼色,就担心奚白立刻跪下去或是怎样,那他们的身份立刻就曝光了。而虽然这声音不大,奚白身后随行的几人也已经听见了,极度惊诧之后是瞬时腿软。他们今天看到了什么?王上和夫人一起在田里劳作?这竟然是真的?
但这么一来,虞婵和昭律也做不下去了。他们俩身份尊贵,都已经亲自下田,更何况底下的官员呢?乐常、苏据、墨季同都是中央官员,走在呈都的街道上被认出来的概率还有,这南边的农田里可就是绝对没有了。但奚白是基层父母官,常年走家串户,在江东郡几乎没有人不认识的。如果他也挽了袖子开始干活,那基本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件事了。
在拉住奚白的同时,苏墨两人也没忘往昭律的方向喊道:“少爷,奚大人来了,赶紧上来罢!”
他们这边动静不小,昭律早就注意到了,虞婵也一样。虽然她在心里觉得,奚郡守来得真不是时候,也老老实实蹚过稀泥上了岸,立时有侍女冲上来给她打点衣物。帮忙当然是要帮的,但是就算她自己亲自出马,也就是治标不治本。若是要说长久之计,还是应当制定照顾孤寡的国策。社会福利也是十分重要的一环,但是这估计得等他们越国打下魏国、一统天下之后才有大范围实施的财力……
她这边微微出了神,昭律那边的人都在望向这里。虽然已经被认出来了,昭律也没怪奚白什么。几个中央官员松了一口气,大致地把今天的事情说了一下,只道他们是来体验民情。但是虞婵的举动他们不好妄自猜测,所以只偷偷地望了两眼。
奚白连连称是,心里活络开了。前一次他进呈都的时候,还觉得他们王上还需要再勤政一些,现在看起来,他所担心的完全是多余。若是昭律真是个败家王上,他又何必做这个样子呢?还有夫人,她原本就是个公主出身,又一直深得昭律宠爱,不做也没人会觉得怎样,但是她做了。
现今的越国朝堂之上,外有拓疆之猛将,内有治国之能臣,再加上夫人这边也是强大的助力,他们越国的前景真是光明一片啊!
作为地方官,当然要一尽地主之谊。当天晚上,奚白设宴给一行人接风洗尘。虽说不是奢侈的菜肴,倒也别有一番当地风味。虞婵向来不挑食,席间对着野菜汤也没露出什么不满神色;而昭律就更是这样了,他经常行军在外,基本上什么都吃过,也不挑嘴。这让奚白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他做郡守这么多年,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候,现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席宾主尽欢。一个国君加几个心腹大臣吃饭,这话题当然奔着各种军国大事去了。虞婵白日里插秧,那时没觉得,回来洗了澡换了衣服,再坐了一会儿,脊椎泛酸的感觉就冒出来了,于是先退了席。等回到房里,书芹给她换了衣服,惊叫道:“哎呀夫人!好多红点!”
虞婵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只见膝盖以下的地方,原本粉白的皮肤上冒出来不少红色的包和水泡,还有些被轻微划伤的地方。这倒是十分正常的,这副身体从小娇生惯养,碰了稻田里的淤泥小虫啥的,肯定会有这反应。“别大惊小怪,这是正常的。去帮我把止痒的药膏拿过来。”
“夫人……”书芹又叫了一声,有些犹疑。在她眼里,小姐是万金之体,别说这一片红点,就是一个红点也不该出。但是虞婵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去翻药箱。
虞婵斜坐在榻上,看着她找来药瓶子帮自己抹上,瞬间一片舒爽。“就这些也没什么,等过两天就好了。”
不过显然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认为。“没什么?我来看看,怎么了?”伴随着这声音,昭律从外头走了进来。虞婵缩腿不及,马上就被他看见了。“这么快就红了,看起来还是我高估你。”书芹一见是他,立刻就识趣地退了出去。他顺势就坐了下去,接替了书芹之前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