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望着自己的兄长。
“你刚才就像那些神像一样,”对方斟酌了下词汇,补充道,“冰冷,高高在上,毫无人性。”
“我不是神像。”他继续望着场下的屠杀,“我是神在人间的化身,是活生生的神。”
屠杀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了入夜,才全部完成,结束后他检查了下宝石,发现大部分已经填满,吃饱了的厄运之石的数量比他预计的还要多一些。他让人把宝石收好,严加看管,自己则返回了住所。
圣城里面没有皇宫,他住在内城的寺庙里。这一天让所有的人都很疲惫,因此晚饭的餐桌上比较沉默。僧侣们看他的眼光有点异样,但在表面上还是表现出了服从,甚至没有询问今天在城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好像那几万瓦伦西亚人就凭空消失了似的。
饭后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的私人用品已经从伊斯坦运过来了,都被包好了堆在房间里,他将包裹打开,将那些东西一一放到它们本该属于的地方。直到他找到了那幅画。
这是幅比较大的画,现在他双腿已断,再也站不起来了,竟然还没有画框那么高。这却让他更接近画中的少女了,仿佛伸出手就能将对方揽在怀中。他摩挲着自己的笔触,每一笔都蕴含着思念和爱慕,而如今伊人已逝。
意念一动,壁炉上悬挂着的宝剑便落入手中,他抚摸着那反射着冷光的剑身,忽然挥起手臂,一剑斩在画面的正中,将恋人的影像劈成两半,正如那天他用一把军旗夺了对方的性命。直到画面碎成无数片,他才将那些木头渣滓和帆布碎片丢到火炉中,望着恋人的身躯在火中扭曲发黑,化为灰烬。
“老师?”
他回过头,逆光中是个少年挺拔俊朗的剪影,姿态礼貌而稍显谦卑。
对方从光中走来,露出年轻人特有的略带青涩的英俊面容,那相貌是如此的熟悉,让他有种朱利亚诺还活着的错觉。
“僧人们请您去商量胜利庆典的事情。”对方这样说道。
“你很像你哥哥。”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抚上了对方的脸庞。“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便是这般年纪。”
小洛伦佐低下头,掩去了眼底的神色,“我已经不记得他的相貌了。”
☆、77第十四章(3)
库萨教不尚奢华,这点让他感觉不错,所以即使是庆典,也不过是大家放假几天,每个社区烤一两只羊,每个人能分到点羊肉,就算庆祝了。
而僧人们也提出了,倘若任由人们在此享乐,他们很快就会丧失斗志,圣战便成为了一纸空谈。在僧侣们的理解中,圣战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种修行方式,人是会堕落的,尤其是在物质诱惑的腐蚀下,人的灵魂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天使的那部分总在劝人向善,而魔鬼的那部分则要拖着人堕入地狱。圣战其实是心中的天使与魔鬼之间的斗争,一名真正的信徒应当战胜心中的魔鬼,使自己的灵魂得到净化。但魔鬼是无法被彻底消灭的,它还会循着空隙再次侵入人的心灵,所以信徒应当时刻戒备着,准备消灭卷土重来的魔鬼。
安逸与享乐是滋生魔鬼的温床,因此人即使富有,也应当过着简朴而勤奋的生活。随着外城的修缮基本完成,伊斯坦人便开始懈怠,由于生活有寺庙做保证,不愁吃不愁穿,人们就变得无所事事。僧侣们对此发愁得很,希望能再组织起一场战争,消灭那些异教徒,让神的荣光能够遍及更广阔的世界,也让信奉真神的人能够不至于堕落。
库萨教的教义确实具有很强的斗争性,但他是个偏向于稳妥的人,在准备不充分的时候不乐意轻启战端。因此他搁置了这个提案,只说圣城仍需荣耀来装点,他希望能找到古代的雕像,将圣城恢复到往昔的模样。
也算是给城里的人找点事情做。
伊瑟利亚附近地区埋藏了很多的文物。圣城素来是战争的中心,屡次被攻陷被破坏又被重建,今日圣城的面貌,早已和圣典中所记载的大不相同了。唯一保存着的见证过瓦伦西亚时代的遗物,便是内外城之间的那堵墙,由于墙上坑坑洼洼,破损严重,它现在的功能是邮筒。人们在城墙下祈祷,想要寄信给自己的亲朋好友,或者宗教人士,便将写着收信人的信纸塞进城墙的缝隙里,到了晚上会有专门的人去清理城墙,将信件收集起来,发到收件人手中。
因此来到伊瑟利亚后,他的私人信件与日俱增,不仅有寄给他的,还有寄给至高神的,以及过去的先知,圣女,降临人间的天使,等等。他有一个文书班子专门处理这些让人头疼的信件,因此他一封都没看过。
现在的圣城基本上是库萨先知占领时期修建的,瓦伦西亚人在这里居住的时候,曾经组织过人手发掘属于他们的遗物,但成效不高,因此主要是修了修墙,让那堵看上去随时可能风化成一堆沙尘的矮墙能再挺个一千年。但他对库萨教的忠诚度不高,只要是古代的遗物,都可以拿出来凑合着用。对于信奉库萨先知的人而言,过往的先知也很重要,因此对文物的时代也不会太过较真。
这一天便有人通告他,城郊的地方挖掘出了一个估计在瓦伦西亚时期的圣女雕塑,让他去鉴定下。寺庙已经派出了专门研究古代文物的僧人们去看了。
当他赶到的时候,发掘现场已经围了一圈人,对着雕塑啧啧称奇。那是件相当唯美又很有个性的雕塑,所刻画的人物是库萨教的圣典所承认的第一任先知的妻子。雕塑讲的是一个典故,这位先知大约是在六十岁的时候娶了个十六岁的女孩,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老了不中用了,但在至高神的眷顾下,还是让自己十六岁的花一般娇嫩的妻子怀了孕。生下来了是个男孩,老夫少妻两人都很疼爱,认为能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已是得了神的恩惠,不敢奢求更多,因此将全部的爱都注入到这个孩子身上。
但孩子还没满月的时候,先知便得了天使的传令,说至高神要收回这个孩子,让先知杀了自己的儿子献祭给神。尽管夫妻二人都很虔诚,但对于这样的指令还是接受不能。最后还是先知下定了决心,要献祭自己的儿子,但圣女死活不同意,说杀两只羔羊献祭就好了,毕竟他们不是不尊重神,只是舍不得这个孩子。然而做妻子的终归拗不过丈夫,在先知的思想教育下,圣女虽然以泪洗面,但到底还是献出了孩子。
这个题材有很多艺术家创作过,但为了表现角色的伟大,通常艺术家们会选择圣女献出孩子之后的时间点进行刻画。不过这座雕塑别出心裁,选择的是圣女已经决定牺牲儿子,但还没有将怀中吮吸着乳汁的婴儿交出去的那一刻。圣女对孩子的爱,对即将奉献亲子的悲痛,以及对神的虔诚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展示,而艺术家也准确地把握了角色内心的复杂,那栩栩如生的雕刻与圣女形象的完美,无不诠释着曾经生活在圣城里的艺术家们达到了怎样巧夺天工的境界。
但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雕塑是现代人伪造的作品。
“是哪个幸运儿发现了这座雕塑?”他向周围的人问道。
“我!我!是我!”一个看上去非常邋遢的留着乱糟糟的胡子的年轻人跳着过来了,用一种过分热切的眼神盯着他,“我可是忙活了好久才找到的!”
他仔细端详着对方的容貌,想起他们曾经在白城的国立学院里见过,那个用雪花做雕塑的少年,现在已经变成颓废青年了。
“让艾布拉姆大师来一趟。”他低声对黑狼说道。
僧人们的鉴定成果很快就出来了。“从雕刻的手法来看,应该是黄金族统治圣城期间所流行的风格。而从雕像表面的腐蚀程度来看,它至少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瓦伦西亚时期的作品。”
“我就说嘛~大爷我找到的东西,怎么可能有假?”那个年轻人一副得意洋洋的欠扁样。
“你个臭小子,居然跑到这里来招摇撞骗了!”大师突然窜出,用力拧住那孩子的耳朵朝他这里拎来,“你以为先知大人是好骗的吗?”
“哎呀呀呀呀……松手啊师父!疼死了啊!”那倒霉孩子夸张地挥舞着手臂,惹来围观群众的一阵发笑。
“大人,我这学生就是个混蛋!”
“胡说!就算是混蛋也是你教出来的混蛋!”
“他前科累累,伪造古董骗钱的事不知干过多少回了!”
“我哪有骗钱!我明明只是出售货品而已,给多少钱是别人的事!”
“大人,您可千万别被他给骗了啊!”
“大人,您请明鉴啊!”
他饶有趣味地望着这师徒二人斗嘴,当真觉得这果然是炼金大师会教出来的徒弟。
虽然从雕刻手法和腐蚀程度来看,这都像是一件古代的文物,但它决不可能是古人制作的。雕像上对细节的处理,比如圣女的发型,衣服的褶皱,以及对于身体□部分的塑造,都是很典型的瓦伦西亚风格,圣女的静美也是当年人们所崇尚的。乍一看,这似乎确凿无疑应该是个古代人制作的雕像,但它给人的感觉却和其他的古代雕像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