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寺庙里学习阿卡莎语是很容易的,不仅地面上是经文,在穹顶与墙柱相接的地方也挂着类似的圆盘经文。他就从学习念诵经文开始练习阿卡莎语的发音,僧侣们每天到了固定的时间都要念经,念的就是这些地上的和墙上的文字,他只要知道了顺序,就能跟着念起来。
伊斯坦的阿卡莎语号称是整个南方大陆上最正统的,因此发音也特别讲究。老国王曾经组织僧人们编纂辞典,用古帝国语的音标去标注阿卡莎语,以便和西方人交流,但僧侣们却发现古帝国语的音域是很狭窄的,辅音也非常的少,因此不得不查阅大量古代的文献,选取新的符号来为阿卡莎语创造出一套合用的音标。妹妹在读的那本字典就是这么来的,不过看样子对双方的文化交流没有太大的帮助。
僧人们大多能够读写古帝国的语言是因为他们平时要做翻译工作。在库萨教里面,僧侣不仅要虔诚,还要博学,他们中的很多人不但是宗教人士,也是数学家,哲学家,文学家,天文学家,物理学家,等等。为了紧跟国际学术潮流,他们会组织人手去翻译外国的书籍,对于阿卡莎人而言,世界上其他地方的语言都很好学,毕竟别人的语言可没有什么阴性、阳性和中性的词性变化,也没有辅音的二十六种不同发音方式。
正是因为僧侣的这种文化职能,这座寺庙——他们称之为智慧圣殿——也是伊斯坦最大的图书馆和博物馆,在寺庙的地下有个深达三层的书库,高大的书架鳞次栉比,上面整齐地堆放着装订好的书籍。书架下面有着各种高大的造型优美的陶罐,里面装满了卷轴。墙上挂着毯子,不过更多的毯子都被卷起来放到专门的库房里。有的库房里还装着石板,不过更多的则是拓片。他还非常神奇地发现了几枚龟壳,僧人们自豪地宣称,一切人类用来书写的材料都能在这个图书馆里找到。
智慧圣殿除了是人类书写历史的展览馆,也是印刷历史的博物馆。僧侣们带他看了最早的石板印刷,木板,铜板,乃至现在用黑铁铸造的活字印刷用的细长的字模。参观的时候僧人们正在为最近要印刷的一本着作排版,据说印出来后要快马加鞭送到其他的寺庙里。不同的寺庙之间学术交流是很频繁的,这种互赠书籍的举动十分普遍。
然而寺庙本身就是个巨大的博物馆,但并非是库萨教的,而是奥斯丁教的。最早世界上只有一个国家的时候,首都是在伊瑟利亚。但伊瑟利亚是座非常小的城,而且里面所有的建筑、道路,乃至其他能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都能找到某种宗教含义,城市无论是扩建还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改建都很困难。随着人口的增长,这座意义重大的城市日渐感到难以负荷,因此国家的首都就被迁到了伊斯坦。
在东西帝国分裂以前,伊斯坦就是国家的中心。奥斯丁教在这里兴建了世界上最大、最美丽的教堂,就是这座智慧圣殿。后来东西帝国搬走了,智慧圣殿里的东西被两边的皇室带到了新的首都,但教堂内部的装饰品是带不走的。这座城市屡遭入侵,先是库萨先知带着自己的部族占领了伊斯坦,后来又有统一南方大陆的游牧部落的围城。几百年来,伊斯坦经历了无数次战火的洗礼,屠城,烧杀抢掠,甚至整座城市被付之一炬,但智慧圣殿却一直被保存得相对完好。
僧侣们说,奉献给神的建筑要用土和石头来建造,因为这二者是不易损坏的。不过智慧圣殿之所以没被入侵者毁掉,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它的美征服了所有自诩为征服者的人。无论是排斥奥斯丁教的库萨信徒,还是野蛮的完全不懂得艺术为何物的游牧民族,他们进入智慧圣殿后的第一个反应,都是被这无与伦比的美所震撼。
圣殿的地面建筑只有一层,这一层只有一个房间,那就是这个空旷的让人感到自己无比渺小的大厅。在东方皇帝驱策着万万人去修建宫殿以前,智慧圣殿曾经是世界上最大的建筑,而在法师塔兴建之前,智慧圣殿也曾经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而在这样一座建筑里,墙面上所有的地方都被比拇指的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小金块和宝石块覆盖着。这是古代帝国曾经流行过的名为马赛克的艺术,他们用各种颜色的宝石块拼接成图案,用这种方式在墙面上嵌上各种图画,不仅讲述了皇帝们是如何皈依奥斯丁教的,还在讲述了奥斯丁教的历史观和宇宙观。
穹顶的壁画是讲天堂和地狱,往下则渐次是至高神创造人类,黄金选民被驱逐,先知降世,人们皈依奥斯丁教,乃至帝国的建立。所有的壁画在远处望着都栩栩如生,每一个人物的面貌都是不同的,动作、表情以及服装都各有特色,那种质感的表现是无以伦比的。他们不用线条,而是用色彩的渐变去表现人物,细腻到发须根部的阴影变化都能感觉得到。然而走近了去看,却又只能看到一个个紧挨着的小嵌块,让人完全没法去想象画面的全貌。
那个时候奥斯丁教所流行的艺术风格便是这样的,画面是鲜活的,色彩语言极为丰富,然而画面的本质却又是抽象的。奥斯丁教认为神圣的东西不应该与实际存在的东西完全一样,而应该借助抽象拉远它们之间的距离,这就使得他们的壁画呈现出一种非常奇特的效果。
然而遗憾的是,关于皇帝们的壁画大部分都被刮掉了。库萨教徒占领伊斯坦之后砸毁了大部分的奥斯丁教堂,对于智慧圣殿,他们舍不得毁掉,却又难以忍受异教的东西被供奉在他们的城市内,只好将最底下一层的壁画毁掉,挖去马赛克小方块,将金子拿去熔了铸造成钱币,将宝石用来制作首饰,至于上面那些很难毁掉的壁画则用写着经文的毯子或者木板挡一下。
艺术品的遭遇让他不由得唏嘘叹惋,幸好现在的僧侣们宽容了许多。尽管随着技术的进步,人们已经可以建起高大的脚手架爬到上面去摧毁壁画了,但僧侣们并没有出于极端的宗教狂热组织人手来做这样的事情,而是听之任之。
☆、47第九章(3)
正是由于僧侣们的宽容态度,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新月国度里的改革派们对宗教势力如此敌视。
“他们把知识当成一种玩物,异教徒的艺术品也是同理。从骨子里他们不肯接受新的东西,毕竟他们的权威正是来源于传统,如果有一天中午的时候,人们不是在祈祷而是正常的工作、生活,那么僧侣们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他们不需要坐在高塔上对着扩音喇叭唱着他们的经文,人们不会再给寺庙捐钱,最后有一天无论是僧侣还是寺庙都会消失。他们恐惧消亡,而我们所做的就是促成他们的消亡。”狩猎归来的博尔基亚比过去多了几分洒脱自如,显得更成熟了。
在很多地方的原始部落里,男性成年的时候通常会举行狩猎仪式,男孩子们要去森林里或者草原上猎到动物,带回部落里,在部族的公证下变成男人。有些时候传统的力量是那么的强大,制度消失了,思维却还残留在人们的脑海中,构成新的传统。人们会为新的传统找到许多现实的理由,比如为什么国王登基后要处死自己的兄弟,是因为同宗王会动摇统治的稳定性。实际上那更多的可能是狩猎仪式在今天的表现方式,从王子到国王是一种成年,而这种成年需要在众人的见证下展示自己的力量与勇气,从而获得所有人的认可。
因此现在博尔基亚算是在国王的位置上坐稳了,而改革之事也被提上了日程。
和七城联邦一样,博尔基亚的改革也打算从宗教入手。或者说宗教总是一个很好用的靶子,过去人们相信宗教,牧师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因为一个人所能拥有的全部愿望都被纳入到宗教的理论体系中了。牧师跟他们讲这些大道理,他们听不懂,但他们能听明白自己只要去这样做了,自己的行为就会经过一套复杂的系统被转化为自己想要的结果。如果结果不是这样,说明自己付出的还不够,应该继续加把劲。
如果说社会是个机器,那么这台机器的动力就是欲望。而人的欲望是如此的丰富多彩,以至于很难去真的设计这样一个系统,将所有的欲望都调集起来,形成一股合力。大部分时候,人类社会就是混乱的代名词,每个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他们互相之间无法沟通,误解丛生,合作的效率是如此低下,让所有的政府都感到头疼。所幸通常政府要做的事情就是不让这个社会出现什么毁灭性的大乱子,而不是让一群骑在被绳子互相牵制的快马上的人们集体掉头,然而博尔基亚现在想做的就是这么一件事。
过去约束着这群马让它们按照一个固定的队形和方向去奔跑的绳子就是宗教,因此要让马群换个方向却不会摔倒,就要解开束缚在它们身上的绳子。等到掉头完毕,又可以朝着一个方向笔直奔跑的时候,再重新拴上绳子,避免马群跑散。至于新的绳子是什么,依照他的看法,很可能是选择一个外界的对手,宣称新月国度受到了强敌的威胁,需要变革自新以图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