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开线处先是涌出了一大摊血液,然后吐出了一滴纯金的液体。
过度借用灵魂力量的后果,就是身体又开始被同化了。
“这、这是……”主教瞪大了眼睛,突然间跟抽了风似的将装镊子的玻璃瓶倒了个空,拿瓶子和盖子对着沉甸甸地往上升的金色血液一扣,然后倒转过来,就将那滴液体关在了瓶子里。“金之血!原来圣典上写的是真的!神将纯金注入到人的体内,从此人就有了黄金的品质!”
“……”不,他相信这滴血跟他们的神一点关系都没有。
“等等,我去拿沥青把口封上,免得它挥发了。”主教端着瓶子就跑了。
喂,能不能先把他的伤口缝上啊!那滴血不会跑掉的!他凄凉地望着自己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浑身无力。
靠在椅子上等着,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已经模糊不清了,只好望着教堂的穹顶发呆。虽然地处偏僻,教堂也不大,内部装潢却十分精致,墙壁上用鲜艳的颜料画满了壁画,柱子是螺旋状的,顶端有华丽的卷叶草浮雕,层层叠叠,穹顶与墙面接合的部分是五层的方棱,极尽繁复之能事。穹顶的底部有一圈小窗户,大约是用来换气的,他半闭着眼睛,朦朦胧胧中那些窗户透出的阳光仿佛交织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洋,而他就在那片海水之中,慢慢地浮了起来。
好像回到了羊水中,他懒洋洋地将自己蜷成一团,享受着被那些温暖的柔和的金色光芒裹在其中的感觉,身体变得轻盈,飘起来然后又飘起来,直到他可以碰触到穹顶最上端的壁画,那里有一个玫瑰十字的图案。
不对,他不应该在这里。
尝试着推了推坚固的穹顶,他发现自己被困在了这里,窗户是封死的,意志飞速地扫过教堂的墙壁,那些细而长的柱子中间色彩斑斓的彩绘玻璃窗以及正立面上的玫瑰花窗也都是封闭的。这是一个巨大的牢笼,或者说是个做工精巧的鸟笼,可以飞进来,却飞不出去。
他用力朝穹顶撞去,想要强行突破封锁,不想却激活了教堂的束缚阵法。每一块砖每一个经过雕琢的石头都颤抖起来,管风琴自发地演奏起了激昂的圣歌,玻璃发出尖锐的嗡鸣像是在伴奏,木头长椅咔嗒咔嗒地响着,整座教堂辉映着灿烂的金色光芒,仿佛一个强大的灵魂住在石头之间。现在那个巨人苏醒了,它和教堂的结构一模一样的躯体从墙壁中浮现出来,像是一个倒扣的笼子,分隔窗户的柱子是它的肋骨,肋骨在屋顶上交叉,挡住他的去路。而那些笔直的栏杆中伸出无数粗大的锁链,像标枪般朝他激射而来,到了身前又灵活地绕了个圈,将他的四肢与躯干紧紧缠住。
这是用于捕捉天使的阵法。
他扯了扯缠着身上的锁链,却导致这些好像有生命的东西勒得更紧了。低头望了望下方,他在世俗的身体委顿在椅子上,好像昏睡过去了似的,主教已经拿着封好的瓶子走了出来,呆若木鸡地瞪着教堂里发生的不可思议的变化。或许这人也不知道自己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教堂还有这种用途,但是对方看不到自己,也无法发现那些只能被少数存在看到的锁链的存在,顶多是一片璀璨的金光,让人不能直视。
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收敛起自己外放的精神,将灵魂的场域完全展开。世界的全貌自然而然地映照在他的灵魂之中,每一个细节都被他洞察,又被他忽略,如同天光云影落在湖面上,倏忽而至,倏忽而去,湖面却不改其平静。所有的维度,所有的空间,他像是晚春的细雨,沁入万物,茫茫思绪蔓延到了宇宙的每个角落,仿佛是从上而下地俯视着大地,又像是与天地共存,浑然一体。
吾所立之处,皆为神域。
缠在身上的锁链像是变成了他的一部分,他的血管,神力如同涌动的鲜血,从教堂的四肢百骸被泵入了他作为这片空间的心脏的灵魂之中,让他汲取着几百年前来教堂祈祷忏悔的人们所留下的精神印记,欢笑着他们的欢笑,悲伤着他们的悲伤。直到他感觉自己有所消耗的灵魂又重新充盈起来,才松开那些锁链,让它们散逸成无数光点,落满了地上。
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
正要叫醒还没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主教,左手背上却传来了一阵剧痛,让他忍不住哼出声来。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子一遍一遍地划开着他的肌肤,又像是烧红的烙铁在他的手背上翻滚着,撕扯着黏连的皮肉,他捂住手背,却无法止住那种钻心的疼痛——这是刻在灵魂上的伤痕,外显于肉体之上。
当他移开右手时,玫瑰十字的纹章已经浮现在了他的手背上。
“圣痕……”主教扑通跪倒在他的面前,抓着他的左手忘我地亲吻着,“先知大人,请原谅我此前的不敬……”
怒不可遏地抽出手,他努力压抑着胸中如同沸腾的岩浆般翻涌着的怒意,从主教手中夺过装有金之血的玻璃罐,转身大步流星地从教堂里走了出去。耻辱!真是耻辱!他还从来没受过这种侮辱,竟然连一座人造的建筑都敢将自己的印记烙在他的灵魂上!虽然象征的是从属于他。
他对自己的虚弱不堪气恼不已,如果在过去,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这应该就是灵魂融合带来的后遗症了。本来从诞生自己的世界脱离就使得法则赋予他的力量被削减了大半,来到这里后又强行与不同质的灵魂合并,导致他的灵魂本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处于异常虚弱的状态。等他平复下心情,想明白这些时,他已经离开教堂很远了,街上的行人都瞪着他,好像活见鬼了似的。不过他此刻的样子确实狼狈,右边的袖子上全是血迹,好像刚从屠宰场出来似的。
心情恶劣地瞪回去,却吓得那群人赶紧跪了下去,匍匐在地,口中不知低声念叨着什么。他错愕了一阵,才意识到之前那些人盯着的都是他的左手。玫瑰十字……圣痕……先知……他回想着主教的话语,突然醒悟了。
圣典中记载的历代先知,包括黄金一族被逐出圣城之前的直接与神明对话的先知们、奥斯丁教派所追随的先知、库萨教尊奉的先知,都有一个共同特征,就是在他们的手背上,会有一个玫瑰十字图案的圣痕,以标示他们不同于凡人的身份。三大教派所使用的其他宗教符号都不一样,唯独玫瑰十字是被共同认可的。如果说圣痕是可以伪造的,那么刚从他在教堂里闹出的那番大动静肯定被附近的居民察觉到了,先知的嫌疑恐怕是洗刷不掉了。
好吧,这下问题严重了。
☆、第25章
“所以……那个传言是真的吗?”
第二天去学校后,他面对的就是两个好奇心过剩的小孩。
回家的时候他特意避开了妹妹,免得被对方瞧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一整个晚上他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处理着右臂的伤痕,顺便发愁怎么掩盖左手上的图案,因此闭门不出,也不许别人进来。妹妹还以为他生气了,难得地态度软化了许多,还允许他养猫了,但毛球已经找不回来了。
然而他瞒得过妹妹,却瞒不过其他人。
“如果现在城内还有谁不知道你昨天的大动作,我简直怀疑他是不是刚进城的了。”博尔基亚语气夸张地描述着。“城里的每一个人、甚至白城附近的人,昨天傍晚的时候都感觉到了,即便是瞎子、聋子,看不到天空上的异象,也听不到别人的议论,但那种如沐神恩的感觉却绝对不会错。很多信徒当街就跪了下来,朝着圣女百花教堂的方向叩拜。先知降世!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而且还赶在这种时候,政府颁布传教禁令之后没几天的时间,很多人都在议论是不是法师们的做法触怒了至高神,要降下先知来推翻法师的政权了。”
“历史上记载的每一次先知的出现,都导致了新政权的出现。奥斯丁先知促成了东西两大帝国的崛起,库萨先知建立了南方大陆上的统一政权,这次到底会发生什么,没人知道,但毫无疑问这将开启一个新时代。”朱利亚诺没有少祭司阁下那么狂热,但眼中也透着期待。
“你们想多了。”右臂抬不起来,左手上又裹着绷带,他现在只能乖乖坐在椅子上,动作僵硬地翻着书。
“那么老师为什么不让我们看看你的左手背上有什么呢?”博尔基亚手欠手欠地要扯开他的绷带,被他躲开了。
“就算要遮掩,戴个手套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扎绷带?”朱利亚诺拿笔杆戳了戳他缺乏血色的指尖,有些好奇。
“戴手套不是太过欲盖弥彰了么?明摆着告诉别人我手背上有东西?”他闷闷不乐地回答。
“换成绷带难到就有什么区别了么……”
“……好像也没有。”
“也就是说你的手背上真的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了?”王子殿下突然抓住了他的破绽。
“……”他什么都不想说了。
“哇!老师你好敬业!昨天才成为先知,今天就开始研究宗教了。”博尔基亚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翻起了他借来的书。“圣教符号源流考,圣典历代版本比较……唔,老师你已经准备着手续写圣典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