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有令,放了靖云公子,留下薛神医!”忽而,一绿衣婢女从珠帘后走出,对着殿内押着靖云公子的众黑衣剑客,冷冷吩咐道。
“是!”看了一眼那绿衣婢女手中亮起的金色令牌,一领头的黑衣剑客单膝跪地,回道。说罢,便挥手让众人带了紫衣公子离去。
“不,湮儿!”毫不理会横在自己颈脖间的长剑和紧拽着自己的身子走向殿外的黑衣剑客们,靖云公子不顾一切的挣扎着,连连摇头。
“云大哥,你若再不走,我一样立马自刎在你面前!”,白衣少女神色决绝,依然紧握着横在脖间的长剑,含泪道。
眼看着紫衣公子不甘的熟悉面容渐渐消失在殿外,随着眼前的殿门再次关上,白衣少女手中的长剑终于“砰”的一声,悄然落地。最后一滴泪水滚落脸颊,薛素湮几乎就要瘫坐在地,却被刚刚传令的那位绿衣婢女一把扶起。
“阁主命我带薛神医前去他的书房等候!”依旧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冰冷话语,那绿衣婢女说完,头也不回的带着薛素湮步入珠帘后。
“姑娘就在此等候吧,阁主稍后即至!”说完这句,那位绿衣婢女便关上门退下了。
眼前,不过是一间普通的书房,面前,正北方向摆放的是一个摆满书卷的桌案和一把雕刻精细的檀木椅。想来,那位阁主平日就是坐在那的吧!左手边,是摆满一架的书籍。然而,更吸引薛素湮的目光的,不是身后墙上的诗词字画,而是窗台前,那正不停的冒着丝丝烟气的香炉。
弥漫在室内的,是一种混合着各色药香的奇怪香味。平日里,她在草堂也煎煮过不少草药,闻过不少的药香,可是,这种香味,她却一时无从分辨。
“怎么,即便是名闻天下的薛神医,竟然也分辨不出这炉中的药香吗?”正思忖间,身后,一男子的声音响起。仿佛条件反射一般,她浑身一震,回过头来。
眼前依旧是一个带着面具,身材修长的男子。唯一稍有不同的,就是此刻这男子穿的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纯白锦袍,想来,这位阁主定是一位极爱干净之人。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纵然是我师父,医术举世无双,也未必能治愈全天下的疑难杂症。更何况我才疏学浅,即便有不懂的,那也不足为奇。”白衣少女迎着面具后的试探目光,淡淡道。
“看来,薛神医还是对我怀恨在心,不肯医治了?”话锋一转,又岂不知白衣少女此刻的心思,那阁主冷冷道。
“只要阁主依言不再牵连靖云公子,薛素湮现在就为阁主医治。”白衣少女面无表情道,说完,不再理会那阁主的目光,示意他坐下,给他把脉。
片刻后,白衣少女仍是未有只言片语,只是眉头紧锁。
“怎么,薛神医可诊断出了本阁主身患何疾,还是薛神医仍坚持不肯为本阁主救治?”见白衣少女许久不曾言语,那位带着面具的阁主不由得怒道。说到那后一句,放于桌下的左手显然已握紧拳头。
白衣少女缓缓站起,仍是不言。许久,目光再次看向窗边的香炉,似乎若有所思。再次转头看向身后的阁主,认真道:“请阁主容我今日回去好好想一想,明日再给阁主答复好吗?”说完,白衣少女径直走向门口。
“师父,湮儿知道鼎剑阁在江湖势力庞大,危害江湖已非一朝一夕。但师父也曾说过“医者父母心”,无论谁人,我们都要尽心救治,无分贵贱好坏。况且,就算此刻他们阁主病故,也并不能就此消灭鼎剑阁的存在,或是从此改变鼎剑阁和整个江湖的格局啊!”
那日,师徒两人被囚禁于鼎剑阁之时,师父的话至今回荡在她的脑海中。
“不错,为师也曾这么想。所以那日也曾给他把过脉。可是,可是正因为如此,为师才不敢为他救治!”却不想,师太却连连摇头。
“为何?”薛素湮见师父脸色凝重,不解道。
“因为,因为他是药人啊!即便师父驱除了他体内残存的毒素,但他自幼养成的残暴杀戮的性子却不会有丝毫的改变,反倒会因为再无病痛的制约,而大肆滥杀无辜,一心报复啊!此刻,他虽受病痛折磨,却不会致命。反倒因此,不能发挥他全部的功力,故而他亦不敢轻易大开杀戒.......”
师父说的没错,当她探到那位阁主的脉搏的那刻,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便汹涌而来。
那日,在红叶山庄,昊儿中毒之后的脉象,还有,初次给靖云公子把脉的熟悉感觉都顷刻涌入脑海。之前,她一直奇怪昊儿为何如此痛苦,却又浑身都看不出任何的伤痛,直到那日,听到师父的那番话,仿佛如醍醐灌顶,一切都豁然开朗。
可是,昊儿是为他的义父所逼,实非所愿,亦无力反抗。而如今,看这阁主的脉象,又何尝不是中毒久矣!她到底该如何抉择?
“阁主命奴婢请薛神医前去!”次日清晨,随着三声轻轻的叩门声,耳边传来的,是那绿衣婢女熟悉的传话声,愁眉不展的白衣少女只得站起身来。
两看相厌 第20章.药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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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好难受,你救救我,救救云儿!”床上,一个小男孩无法抑制的浑身颤抖着,拉着床边的一个黑袍男子的衣袖哀求道。眼中刚刚还澄澈无比的双眸此刻却变得腥红,露出了骇人的凶光和可怖的杀意,只是男孩自己仍旧浑然不觉。
“乖,好孩子,不哭。喝了这碗药就没事了,再也不疼了!”床边,满脸慈爱的父亲站起身来,温柔的抚了下孩子因痛苦而抽搐不已的小脸,将一碗热气腾腾的乌黑汤药递到孩子唇边,笑道点头看着他喝下去。
男孩闻了闻弥漫满室的苦涩味道,眼中不自觉的,再度露出无助和恐惧之色,看到对面父亲脸上满是鼓励的慈爱笑容,还是一咬牙,一口气喝光了碗中的药水。才刚喝完,忽而男孩手一松,药碗滑落在床边,整个人早已不省人事的昏睡过去。
将歪倒在自己怀中的男孩平放到床上,盖好被子。黑衣男子站起身来,拿过床边的药碗,看了一眼床上仍在熟睡的男孩,嘴角露出一丝嫌恶的得意笑容。
每日清晨,未等东边天际的启明星浮现,仍沉浸在睡梦中的宁静府邸内,后花园里,一袭紫衣的瘦弱孩童早已是挥汗如雨,在旭日升起之前就已练了数个时辰的武功了。每日早起练功,对于年幼的他来说,已是如同吃饭穿衣般习以为常了。
然而,这不仅仅是因为爹爹每日的严加督促,更因为每日午夜梦回之时,他都会在惊恐的暗夜里,强忍着周身如同无数虫蚁同时撕咬的刺骨疼痛,尖叫着从噩梦中惊醒。而唯一能让他忘记那些无止境的疼痛和恐惧的,便是不顾一切的冲出闭塞的小屋,在月夜下挥剑起舞。
然而,渐渐的,只是练武已经不能让他摆脱这种日复一日的痛苦了。直到那日,当他失手将一个从自己面前路过的侍女一剑击毙,惊恐的看着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纤弱身躯惊恐不解的倒在了自己面前。
直到剑尖上殷红的鲜血映入他的瞳孔,被那一片血红刺痛,呆呆的立在原地,喉咙里发不出一个字的他,才哆哆嗦嗦的扔掉了自己手中的剑,瘫坐在地。
在府内众人的一片唏嘘和议论声中,看着怒气冲冲的向着他走来的父亲,也就在那刻,他才蓦地发觉,就在他嗅到鲜血气息的那一刻,那种一直折磨他的,生不如死的痛苦,居然,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每日院中,年幼的少爷早起习武,凌厉的剑气吹起满院落叶的画面,早已被府内上下的仆妇们习以为常。唯独这日,刘管家习惯的早起巡视时,却再也没有寻到院中那抹孱弱瘦小的身影,推开孩子那间空荡荡的卧室,唯一仅剩的几件换洗衣物也已不见。
“冤孽啊!”服侍过府内上下三代主子的老管家终于忍不住倚身门外,仰天长叹,老泪纵横。从那日,小主人练剑时失手杀死一个新进府的丫头开始,他便知道,他此生的命运已无法更改。
只是此刻,正兴高采烈的跟着爹爹一起去鼎剑阁拜师学艺的小男孩仍然浑然不知。那日,才六岁的他,看着倒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的小丫鬟逐渐冷却的尸体,被一向严厉的父亲带到书房。本以为他会受到父亲的一番重责。谁知,长长叹息了一声后,父亲只告诉他,既然家里已容不下他了,也该是时候让他去拜师学艺了。
直到很久之后,当他和一群年纪相仿的男孩们被一起关在了一间漆黑的小黑屋,无论怎么哭喊落泪,都始终不见父亲前来时,年幼的他才真正懂得,那个说好一月后就来接他回家的父亲是再也不会来了,也真正明白了,父亲口中所谓拜师学艺的真正用意。
因为,一个月之后,他们这群孩子便要面临生死抉择。而唯有将手中颤抖的长剑刺进面前伙伴的胸口,他们才有机会存活下来。
这样的比试和淘汰,每个月就会进行一次,一次次的看着昔日的同伴倒在自己面前,再也不可能醒来。从最初的害怕,恐惧;到最后,早已麻木不仁的冷眼瞧着被自己一剑穿喉的队友身上涌出的殷红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