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就是堂舅,三小姐,我是你三舅母啊……”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堂舅舅母,”当然,这本就是事实,木尹楠说起来一点也不亏心,冷哼道:“到这庄子上,也有小半年了,怎么早先不见你们来看过?”
被这样直白的打脸,无论是谁都会有些不好受的。尤其是那三个男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木尹楠无疑戳中了事实真相,还是想起了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
他们的确并不是今日才知道木尹楠到了庄子上的消息,几乎是张家庄子上前脚来人,后脚张家族中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但为什么前头却没有出面?
一来是顾忌着侯府的名头,这二来么,其实所有人都还在观望。木尹楠初来乍到时,那寒酸的模样,连庄子上的庄户都未必把这主子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自居长辈的所谓“娘家人”?旧家具坏了佃户们的吵闹,那么长时间也没见人准备整修家具什么的,他们便只当木尹楠是被侯府赶出来的,自然不会巴巴的凑上前去,就怕没讨得好处,还凭白招惹了侯府。
如今才知道,木尹楠是因为眼疾被送到庄子上“养病”,而不是他们以为的放逐。且陈侯府的准世子爷竟然还对这个妹妹十分疼爱,近来卫嬷嬷又动作频繁的购置了一批极好的家具,在一旁看着的瞬间,这一不小心,就动起了不太好的念头。
只是没想到,今儿的试探之行,竟然会这么倒霉的碰上陈侯府的大少爷。旋即又发现,那仅仅年近六岁的堂妹的女儿,却完全不像是个小孩子似的。
这样条理分明思维清晰的话,配着那清和的童音,怎么听都觉得不搭调啊!
“三小姐,前儿不是农忙的时候么……”那妇人张口结舌的不止该如何解释,只好随口扯了一个理由。然而屋里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一句客套话罢了。别说是那妇人,便是几个大老爷们,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
家里的事情再忙,总也能让人稍稍查探一下自己的事情吧?说什么是家里的忙着农活,可哪就繁忙道了那般地步?
卫嬷嬷说过,张家其实算的上书香门第,只是后来败落了罢了。子孙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外祖父那一辈,也就出了那么一个秀才。
说来也是奇怪,既然是书香世家,又是这么一个大家族,那么读书的人肯定不少,怎么会奢侈到只剩下外祖父一个读书人?难不成这么多年的家族传承,还不够塑造一个举人出来?
这般无力的辩解,木尹楠自然是不会相信的,只是淡淡的对着那妇人,并不开口。反倒是陈景瑞冷哼了一声,怒道:“你当我陈家人都是傻子不成?”
“大哥,你莫急,这件事情,还是让我自己处理。”到底是这具身体母亲的族人,她也不好太过落了他们的面子。张家其他人如何尚且不说,单看面前这几人,就有些扶不上墙烂泥般的感觉。这样趋炎附势的小人,她是决计不会接受的。
“好吧,不过然姐儿,你可不要太心慈手软了。”陈景瑞点了点头,叮嘱道。
前世然姐儿那么小就离开了人世,张家人也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毕竟他们的不闻不问,也是造成然姐儿在侯府地位低下的缘由之一。连她母亲的亲人都这般对待她了,又何况是不相干的旁人?然姐儿所能依靠的,不过就是身边的卫嬷嬷。
想到这个忠心的嬷嬷,陈景瑞便有些感慨。前世然姐儿死后,卫嬷嬷似乎也疯魔了一遍,说是老夫人和陈侯害死了她的姑娘,日日夜夜都不停的诅咒着陈家人,直到形销骨立死去为止,她都不曾放弃对威武侯府的诅咒。说起来,那时候,陈景瑞还真是有些怕了这个女人,她说的那些话,就好像被牢牢的镌刻在了他的心底一般。
不过而后发生在威武侯府的事情,却仿佛渐渐印证了这诅咒一般,叫人不寒而栗。
即便如今从头来看这个平日里对自己十分和善的嬷嬷,陈景瑞依然有一种从骨子里偷出来的战栗感,这个女人的神志不清,只怕早就有些年头了。
072张氏族人(下)
其实在张姨娘去世之时,或许就已经有了些苗头,只不过当时他只是个年幼的孩子,记忆早就模糊不堪。然而此时对着那张平静的面容,往日早该遗忘的过去此刻却清晰的浮上心头……
那一天,是三妹妹出生的时候。
一大早,整个威武侯府就如临大敌一般,明明不是休沐日,父亲却留在了家中,焦躁不安的在屋子里徘徊。而自从小吴氏生出龙凤胎儿女之后,就被老夫人带在身边养着的大少爷,则被领到了这里,被祖母紧紧的搂在怀中。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陈景瑞开心的笑着,自从母亲去世之后,他和父亲就很少有一块说话的时候,对失去了母爱的孩子来说,父亲是心灵唯一的慰藉。因此即便许久都不曾亲近,他看着陈侯的目光,依然带着莫名的渴盼。
他见到父亲在这儿,还以为是来看自己的,便在祖母的怀中扭来扭去,可老夫人却紧紧的抱着他,他第一次发觉,原来祖母的劲儿还是挺大的。“祖母,爹爹……”
“瑞哥儿乖,乖乖坐着,别闹。”面对宝贝孙子稚嫩的脸庞,老夫人只是温声哄着,勉强挤出的笑容十分僵硬难看,让怀中的男孩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爹爹今天不去衙门吗?”陈景瑞挣脱不开,只得安静下来,看向父亲。陈侯却绷着一张脸,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你爹今天有事,不去衙门了。”老夫人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哦……那爹爹今天能陪瑞儿玩吗?”陈景瑞其实并不在意父亲不去衙门的理由。只是一脸期待的问道。
“这孩子……瑞哥儿,你爹爹他今儿可能没时间陪你玩,你要乖乖听话,别闹。”老夫人轻笑着拍了他一下。转头对身旁的蔺嬷嬷说道:“你带瑞哥儿去花园里玩一会……小心些,别叫他去了不该去的地方……”
蔺嬷嬷连忙应下,抱过了陈景瑞。
虽然不乐意。但瑞哥儿只得依言去了。在家里,连父亲都要听祖母的话,他自然不敢不从。说来也怪,他后来甚至有跟陈侯当面顶嘴的勇气,但对祖母,却一直百依百顺,哪怕心里不以为然,却从来不敢表现在明面上。
这或许和老夫人素来的做派也有些关联。
祖母治家严谨,许是早年丧夫的关系,她的脸上鲜少有笑容。处理家中的事务,十分严厉,不许旁人有丝毫的违背,因此祖母在他的印象中是一个略显刻板又有些高高在上的形象。不管是父亲还是自己,对祖母始终都有些敬畏。
“张姨娘这都生了一晚上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怕不是难产了吧?”离去之前,他听见祖母口中这样说着。
“儿子过去看看,母亲……”
“站住!不过是一个姨娘罢了,你怎么好去看?你可是堂堂的侯爷!”老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知道这个张氏在儿子的心中地位非比寻常,怕是连故去的儿媳妇,都未必及得上他。要说起来。她还真不喜欢这个张氏。不过是个秀才的女儿,却生的一副身娇肉贵的身子,看着娇娇弱弱的,偏偏性子又倔强,哪里像是个做妾的样子?
她虽顺了儿子的意思迎了那张氏进门做贵妾,但打从心底,她是不喜欢那个女子的。
不过那张氏也是个没福气的,生母早逝不说,父亲又是个百无一用的读书人,身子也不好。勉强将女儿扒拉长大,出阁没多久,一场风寒就要了他的老命,生生拖住了张氏。她也是个怪人,明明是个妾,却非要当什么孝女,替父亲守孝三年。结果等到小吴氏进门生了孩子,才将将怀上。这要生产了,看样子却是难产。
一时间,老夫人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她是不喜欢张氏,可不代表她会希望她倒霉,毕竟她只是自己儿子的女人,就算不喜欢,也是可以容忍的。
“娘……”陈侯哀哀的叫了一声,女人生产本就是一道鬼门关。妻子前几日不知道怎么突然说要回娘家住几天,没想到曦薇竟然就在这两天发动了。母亲自然不会纡尊降贵去张氏的院子,可只有产婆在那儿,他实在不放心啊!
“你别忘了那张氏是什么人!”老夫人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道。
陈侯一怔,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颓然的坐在了椅子上。
“儿啊,不是为娘狠心……娘也是生过孩子的人,只是那张氏,到底只是个妾……你若是不放心,让我屋里的江嬷嬷去一趟就是了。”老夫人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有些心软。
“多谢娘。”陈俊只好点了点头,他也知道自己这会不该去,只是心里老是记挂着。其实老夫人身边的蔺嬷嬷是最合适的,为人心细,又有经验。不过她已经被母亲支使出去了,江嬷嬷总好过那粗心大意又好贪小便宜的顾嬷嬷吧?
陈景瑞在外头转了一圈,总觉得心里痒痒的,不得劲儿。今儿府里都怪怪的,连他身边的丫鬟也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