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已经早就离开他了。这四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都生活在无穷无尽的懊恼与忏悔中,闭上眼睛就是她的笑颜,可再睁开眼,世界却是一片冷清……
他没有再去关心此事的后续,仁贞太后究竟问出了什么仿佛与他无关。站在幕后操纵一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子翎没有再去骑马围猎,接连好几日他都在营地西侧的湖畔坐着发呆,侍卫们不敢过去打扰,只远远地守着,但凡有外人过来,便出面拦住,省得打扰了周子翎的沉思。但是当来的这个人是崔翔安的时候,侍卫们却没有人敢拦了。
周子翎身边的亲卫都是跟着他许多年的旧人,对于他的过去多少有些了解,自然知道崔翔安的与众不同。见他骑着马慢慢近了,侍卫们赶紧去向周子翎禀告。
周子翎仿佛早就知道崔翔安的来意,微微侧过头朝崔翔安瞥了一眼,一脸的失魂落魄,他摇了摇手里的酒壶,闷闷地道:“要不要来一壶?”
崔翔安没理他,利索地下了马,不急不慢地踱到他身后,冷冷地看了他半晌,忽地抬腿,一脚把他踢下了湖。
湖畔的侍卫们大惊,纷纷奔上前来意欲下水救人。周子翎狼狈地在湖里喝了几口凉水,终于稳住了身子钻出水面,高声喝止道:“都退下——”
侍卫们犹疑不定,担心地朝他和崔翔安看了几眼。周子翎眼一横,他们这才低着脑袋退到后头去。
周子翎浑身狼狈地爬上岸,也懒得换衣服,一屁股在草地上坐下,脸上的表情不复先前那般晦暗失落,苦笑着朝崔翔安道:“你也听说了?”
崔翔安板着脸扫了他一眼,冷冷道:“我亲自去瞧过了,不止样子长得像,连神态表情都一模一样。不知到底是冲着你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心里头虽然清楚那女人有问题,可真正看到那张脸,却是什么狠话也说不上来。他亦如此,更不用说周子翎,难怪只敢远远躲在这里。
见周子翎始终不语,崔翔安又道:“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好——”他冷笑一声,唇畔泛起嘲讽的笑意,“这世上竟有人与姐姐长得如此想象,举止言谈再相似似乎也并不奇怪。若严柠身份是真,所言亦属实,你又该如何自处?”
周子翎愈发地不知该如何回话,定定地看着平静的湖面,面上却是一片复杂。
崔翔安的表情愈发地讽刺,斜睨了周子翎一阵,忽然开口道:“既然王爷已然心动,我只有祝贺的份。只是希望你能信守诺言,左右我也来了京城,索性一道儿把我姐姐带回去,省得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客死异乡,连魂魄都不得安宁。”
周子翎却好似被刺到了一般,猛地跳起身来,疾声道:“不行!”
“不行?”崔翔安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目光犹如利刺,恨不得直插入周子翎的胸口,毫不留情地朝周子翎道:“摄政王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说这句话?”说罢,很不客气地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冷冷道:“王爷若是一意孤行,莫怪我把这事儿捅到太后面前。你也知道,我早已不是四年前只知道痛哭流涕、一无是处的崔翔安了。”
崔翔安很快走远,湖畔只剩下周子翎孤零零的一个人。今儿是阴天,却热得厉害,又湿又闷,隐隐有风雨欲来的架势。可周子翎却只觉得浑身发冷,凉意从心底一点点地渗出,蔓延至全身上下的每一处。
京城的宁府,周子澹刚刚收到书宁的来信。掂了掂,厚厚的一摞,也不知里头到底写了些什么,还未打开他倒忍不住先翘起了嘴角,无缘由的高兴起来,就连这又热又闷的天气也丝毫无损他的好心情。
书宁的字写得很是潇洒,漂亮中带着些许急不可耐,和她的性子如出一辙。周子澹不急不慢地看,让平安泡了一盅茶,就着厨房送来的绿豆糕一口一口地品。
书宁的信并非临时写的,仿佛只是手记,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便添几笔,所以那字迹从头到尾很是不同,周子澹甚至能想象着她当时写信时的表情。安静的时候她很是耐心,字写得漂亮端正,一水儿的蝇头小楷,有时候急了,小楷就变成了略嫌潦草的行书,再到后头,甚至还有两页急冲冲的草书,肆意张扬,桀骜不羁,想来她写信的时候定是满脸不耐烦。
周子澹越想越是觉得好笑,一时没忍住,哈哈笑出声来。
“三爷这么高兴,莫不是有什么好事?”平安见周子澹无端地发笑,很是乖巧地问。
周子澹也不抬头,眼睛依旧盯着手里的信,“是二小姐写来的,说的都是围猎的琐事,又说御厨的手艺还不如府里的刘师傅,接连几日都没吃好呢。”他忽地想到什么,开口吩咐道:“你去跟刘师傅说一声,让他做几样拿手的点心,一会儿让流风给二小姐捎过去。”
好乖乖,从京城到围场好歹也有数百里地,就为了送个点心——平安心中咋舌,面上却不显分毫,立刻应了,飞快地退下去了厨房。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说俺太坏,不放侄子出来卖萌,俺从善如流地把他放出来提高人气了^_^还不快快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
☆、第二十六回
二十六
周子澹派了人把糕点送到的时候,营地这里正因严柠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书宁本是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此事的,偏偏这事儿却传得人尽皆知,她便是不想听也不成。
关于严柠的来历,营地里有各种说法,有人说她其实是杭州的歌妓,因长得像崔玮君,所以才被有心人利用假扮严家千金,其实是冲着摄政王来的,也有人说她的确是宁州严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严大将军为奸人所害,她此番历经千辛万苦便是为了替父报仇…………各种说法,众说纷纭。
过了几日,后一种说法愈发地被人认可,甚至还有人言之灼灼地说当初设计暗害严大将军的人便是秦王周子彤,只因他与番人勾结为严大将军所查,故杀人灭口,更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严柠其实是被郑国师暗地里送进围场的。虽说周子彤和郑国师都十分愤怒地否定了这个说法,但谣言之盛,却是他们无法阻止的。
这事儿越闹越大,已经不是两个年轻男女的感情问题了,书宁不清楚此事最终将会走向何方,她唯一肯定的是,周子翎和蒋明枚的婚事十有八九是做不成了。
这几日天气愈发地炎热,太阳好似掉了下来,晒得地都快要烧起来。书宁整日蔫蔫的,愈发地惫懒不愿出门,就连周熙甯也唤不动她。白天她便歇在院子东侧的竹亭里吹风,宁老太太偏疼她,每日宫里赏赐的冰西瓜倒有大部分都送来了她屋里。
她沉沉地睡了个午觉后起身,洗了把脸,准备回屋换身衣裳去寻宁老太太说话。才进屋,忽瞥见桌上的几个食盒,乌木质地,上头刻着浅浅的梅花图案。书宁记得这是府里的东西,她们这次出门可不曾带这些东西出来。
心下不由得一阵狐疑,待打开食盒瞧见里头码得整整齐齐的绿豆糕和芋头糕,书宁顿时了然。除了周子澹,还会有谁晓得她念叨着府里的糕点,又有谁会这般有心,为了几盒糕点如此兴师动众。
这意外的礼物让书宁很是惊喜,仿佛连夏日的炎热也随之驱散,拿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口腔里全是清凉的甜,沙软细腻,就连宫里的御厨也无法媲及的好手艺。
周子澹送来的糕点只有三盒,书宁自己留了一盒,余下的一份给宁老太太,另一份则打算送到仁贞太后那里。她那两个兄长和侄子都是大老爷们,想来也不好这一口,至于宁绢那里——书宁一想到沈环环在,心里头就一阵嫌恶,更不愿意把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好东西便宜了她。
宁老太太每日都要午睡,书宁到的时候,她才将将醒来。书宁也不急,先在外头厅里坐了,一边品茶一边等着。一会儿的工夫,就瞧见崔嬷嬷扶着宁老太太出来了,老太太睡得饱了,这会儿脸色红润,精神奕奕,完全看不出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
“欢丫头这会儿怎么过来了?”宁老太太满脸慈爱地问,又道:“早上不是才过来请过安的。小姑娘家家的,得多出去走走,窜窜门子,别老窝在院子里。好容易才出京一趟,日后想要再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书宁有气无力地摇头道:“这天气可真是要了命了,躲在屋里还热得喘不上气呢,再出去溜达,只怕要中暑。”说罢,又献宝似的把手里的食盒呈上来,笑眯眯地道:“得了样好东西,祖母定然也是喜欢的。”
宁老太太显然也认得宁府的食盒,微微意外,疑惑地掀开盒子拿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一亮,笑道:“这是刘师傅的手艺,倒是有些天没吃到了,欢丫头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书宁不说话,托着腮看着宁老太太笑。宁老太太眉头微挑,很快反应过来,笑了笑,没有再问,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周子澹的身份宁老太太果然是晓得的。
老太太肠胃不好,只吃了两块糕点后便停了,把余下的全赏给了崔嬷嬷,又回头朝书宁道:“琛哥儿的身子不知可大好了,早先他总念着要来围场,不想偏偏却受了伤,真是没这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