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能寐,这便出来透透气。”语毕,含笑的凤眸似挑非挑,望我道:“姑娘为何不睡?”
我叹了口气,道:“方才我做了一个梦,梦中之人兴许与我的过去有关。可我想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想出来。”说话时,视线无意落到他那轻叩石桌的手指——清辉照耀,指尖温润修长,堪比羊脂白玉更加曼妙。
忽的,我心下一刺。
“哦?你梦见了什么?”他说得风轻云淡,眉宇间却隐约有几许仓皇失措一闪而过。
我道:“我梦见自己满身狼狈地跌倒在雪地里,有个男人将我救起,我试图看清他的面貌,却总是不能成功。”
希音垂眸,一言不发地盯着茶盅。明媚的月色下,本就平静无澜的面庞显得愈发深沉。半晌,他的声音似穿越千年而来:“小梅姑娘不是说愿意抛却过往吗?为何现在又耿耿于怀?”
“我也不知道……”我茫然地摇摇头,一手撑起下巴怅然道:“对于过去种种,我并无非知道不可的念头。圣僧说的没错,一切随缘。我也确然打算顺其自然,能想得起来最好,想不起来也强求不得。可这段时日,每当我看见一些场景,抑或者梦见什么人什么事,总会觉得格外熟悉,熟悉到不可思议。不知是否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希音静默良久,目光灼灼地凝望我,清亮的眸中似有千言万语,不待我细细探究,一切便又归于平静。
“其实,能够忘却过往未必是一件坏事。倘若那段回忆惨不忍睹,甚至满是淋漓鲜血,要记起它便要承受扯血带肉的伤痛,这种过往,你愿意要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头,道:“不要,我现在活得很快活,何必非要与自己为难。”那段过往带给我的只有满身的伤痕和午夜的梦靥,我素来安于天命、随遇而安,上天既然安排我流落到这山寺之中,或许是借此机会给予我另一次新生,我应当好好珍惜才是。
希音尔雅一笑,抬头仰望漫天繁星,意味深长道:“如若可以,我也想割舍过往,重新开始。”说完,他复低头笑睨我一眼,问道:“小梅,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这是真心话。
“你可愿意一辈子呆在这里?”
青山古寺,晨钟暮鼓,还有桃花朵朵、美男当前,何乐不为?我思量一瞬,道:“愿意是愿意,可我到底是一介女流,你这佛门清静之地恐怕……”
“我是主持,我的地盘听我的。”
我:……
不待我回神,却听他又道:“过两日我要下山一趟,你切莫像今日这般四处乱跑,乖乖呆在寺里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
我噎了噎,嘴硬道:“我、我才没有四处乱跑……”我不过是恰巧路过,恰巧听了个墙角罢了……
“没有?”圣僧拖出一个骚包尾音,摆明是不信我说的话。
我立马挺直腰杆,坚定道:“没有,我的活动范围从未超出这大雷音寺。不过……”我稍作斟酌,心道横竖听八卦一事已然被他发现,倒不如打破砂锅问个明白,遂问:“圣僧啊圣僧,你说那位美人……呃,女施主是不是、是不是喜……那个喜……”
喜欢你……
嗳,最后这三个字分明到了唇畔,却如何都说不出口。
“是什么?”这厮又来明知故问。
圣僧,出家人不能这样,佛祖他在看你!
我残念地杵在原地,问也不是不问也不是。半晌,我说:“我看她抱着你哭什么的……”
“哦……你在说这件事。”希音做出恍然大悟状,眸中笑意却再深三分。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全然不懂他这样全神贯注地盯着我瞧是为哪般。
“可、可不就是……”我垂下脑袋避开他的视线,耳根子都被他瞧红了,声音已然低如蚊蚋。
二人相对而坐,皆是静默不语。空气中好像有一丝异样的情愫在悄然蔓延。
“她,有求于我罢了。”他淡淡道。
我脱口而出:“那你打算帮她吗?”这话说完我便心生悔意,是不是问的有点太多了,好像从探听八卦升级成为挖掘隐私了。
“你想我帮她吗?”他反问我。
“不想。”我太诚实了。
希音饶有兴致地把玩茶盅,“为什么?”
我说:“我觉得她不是个好姑娘。”
希音微微一愣,旋即竟朗声大笑起来。笑声落落疏朗,一时落得清辉满怀。
我不明所以地将他望着,讷讷道:“我说的是实话。”
他道:“小梅,我觉得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第五章(补齐)
自那夜之后,我有两日未曾见到希音,也不知他究竟在忙活什么。脑袋们对此亦是讳莫如深,不管问的哪个,所得到的答案皆是如出一辙——师父他老人家闭关去了。
闭关,这便是一件颇为玄妙的事情。倘若是一般的和尚,闭关必然是研究佛经、参透佛理,悟得佛法精妙,可希音……虽说他以圣僧自居,却显然不打算在这方面有多么高深的造诣,因此闭关礼佛确然是不可能的了。
既然如此,他这般闭门谢客却又是为了哪般?
***
且说这日午后,我百无聊赖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春日晴好,桃花胜放,我怡然自得地倚在竹椅上闭目假寐,有清风拂面,浑身上下满是说不出的惬意之感。
不得不说,希音的医术真真是高明,称他妙手回春亦不为过。这段时日以来,我的伤势一日好过一日,非但走路渐渐利索起来,就连原本最是害怕的洗沐也变得不再那么痛苦。
“小梅施主,该吃药了。”团子头将一碗热腾腾的药汁端来,恭敬地呈在我面前。
说也奇怪,希音自己整日不见人影,却吩咐团子头寸步不离地陪伴在我左右。除去每日如厕沐浴,其余时候,只要我抬头四顾,总能在一丈之内发现这厮的身影。便是晚上睡觉,他亦兢兢业业地守在我的房门口,生怕一个闪失我便会消失不见。
嗳,这却委实教我有些惆怅,我性本爱自由,这般每日每夜被他盯着,就好像多了一只小尾巴,堪堪是既别扭又烦闷。
况,几日以来,我已将这大雷音寺前前后后、角角落落转了不下十遍,便是伙房里的灶头朝着什么方位、院子里每株桃花都有几枝树干我都已然一清二楚。
倘若再这般天天蹲在院中晒太阳,只怕我便不是开出桃花,而是长出蘑菇了。
我眯着眼将他望了望,接过那药碗却迟迟没有饮下,问他道:“今日圣僧还没出关吗?”
他笑眯眯道:“贫僧不知。”
啊呸!我在心中默默地咒骂他一句,你不知谁知!
“哎哟哟……”蓦地,我捂住胸口作痛苦状道:“怎么回事?我忽然觉得胸口好疼……戒色师父,快叫圣僧过来瞧瞧!”
团子头立掌念了声佛,淡定地从襟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我,道:“师父说了,若是小梅施主胸口不适,便将此药服下。”
我抽了抽嘴角,悻悻地接过那药瓶……
思量再三,我决定采取迂回战术,遂对他招了招手,套近乎道:“戒色师父,过来坐。”
团子头一哆嗦,似乎不太习惯我这忽如其来的热情,瞬间便僵立在原地,干笑道:“不不不用,贫僧站、站着就好。”
我又作沉吟状:“戒色师父啊,你说圣僧他……出家之前,是不是欠下了一笔桃花债什么的?”
团子头面上福肉一抖,在这风和日丽的天气下,竟生生滴出几滴汗水:“贫、贫僧不知。”
我站起来,缓步走近他:“是不是前几天来的那位女施主?”
他惊悚地连退三步,“贫僧不知……”
“不知?不知就是是咯?”
“贫、贫僧真的不知!”
“她喜欢圣僧,但是圣僧不喜欢她,对不对?”
团子头:……
我再上前几步,他边颤抖边步步后退,直到被我逼至墙角,退无可退。我一瞪眼一咬牙,龇嘴笑道:“那他喜欢谁?”
团子头被我吓得面无人色,砰的一声跌坐在地,此刻已是满头大汗。他惊慌失措地拭去汗睡,口中反复念叨:“罪过啊罪过,贫僧不知,贫僧不知……”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时机已到,我忽然捂住肚子蹙眉道:“哎哟喂,好像肚子有些不太舒服……戒色师父,人有三急,我去去就来!”语毕,脚底抹油便朝院外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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