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将他上下打量,他几乎立即捕捉到了我的视线,苍鹰般锐利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眼底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光。不知何故,我忽然感到几许莫名的寒意,仿佛寒冬腊月里被人用凉水兜头浇下,竟平白无故地打了个寒战。
桑老爷面有疑色,问那蛊师道:“先生是……?”
他转而看向桑老爷,冰冷的笑容看起来甚是高深莫测,拂袖道:“在下千夜,自苗疆而来。请问贵府近一个月内可是有人得了怪病?”
桑老爷连连道是,“正是小女,看了不少大夫却一直未有好转。”
千夜点头:“那就对了,令千金并非身患怪病,而是被人下了蛊。”
他这话说完,我几乎下意识抬起头想看看小月是何反应,不想四顾而望却不曾发现她的身影。
桑老爷大惊失色,道:“先生如何知道?”
他解释说:“前几日经过贵府时,我的蛊虫忽然躁动不安,我觉得甚是奇怪,当下便猜想是否府中有同种蛊虫存在。而后听人说府上有人身患怪病,便愈加肯定了当时的猜测。”
“原来如此,”林铮急问:“那先生可否为沐云解蛊?”
千夜斜睨他一眼,道:“既然我今日前来,自然是做了为她解蛊的准备,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他的笑意越发深沉,若罂粟般魅惑:“正如大夫出诊要收诊金,我为桑小姐解蛊自然也不是白解的,我要收取桑府一半的财产作为报酬,这便是我的规矩。若桑老爷嫌这代价太过昂贵,自然也可以下逐客令。那么,桑小姐的记忆恐怕永远都只能停留在三月十五游园会了。”
话音落下,桑老爷的脸色陡然变作惨白一片,连带双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不过,我从不解无把握之蛊,若我解不了她身上的蛊,便分文不收。”他的视线扫过桑老爷,如看破他的心思般,直言道:“如此说来,桑老爷可放心了?”
桑老爷哪里还敢迟疑,连连应声,派人将千夜领至厢房安顿。
没过多久,只听“吱呀”一声,希音推门而出。他的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面上依稀有疲惫之色。
林铮快步迎上去,压抑着紧张的声音问道:“圣僧,沐云如何了?”不光是他,我的心亦被提到了嗓子眼。
希音微微叹息,道:“她没事了,桑夫人在里面照料她。暂时不要进去,让她静养一段时日。”
林铮猛然松了口气,我亦觉如释重负,紧绷多时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希音与我对视一瞬,投来疑惑的目光,我微微点头,他便心领神会地不再多说什么。
林铮万分感激道:“圣僧,大恩不言谢。”
***
希音的面色不太好,薄唇血色全无,且看起来甚是疲惫。身为“徒弟”,我理所应当陪他回厢房歇息。
虽对于事情的原委,我心中早有一番猜测,可委实按捺不住好奇心,遂张口问道:“圣僧,桑沐云的情况究竟如何?”
“你猜如何?”他挑眉反问我。
我照实道:“小月在那盅红豆莲子中下了堕胎药。”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甚妥当,复道:“可桑沐云怀孕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此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况且,她平时用的安胎药都是我亲自煎熬了送过去的,全然没有假小月之手,她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你猜得不错,桑沐云的确被人下了堕胎药,好在药劲不算凶猛且用量不重,所以尚有转圜的余地。不过难免会留下后遗症,只怕胎儿不足月便会出生。”稍顿,他微微蹙了蹙剑眉,继续道:“你问得也不错,我们已然有所防备,小月却仍能得知消息并寻找下手的机会,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我摸下巴猜测道:“难不成,她偷听你我说话?或者是她偷了你所开据的药方,拿去药铺询问?”
“未必没有这个可能,她自然没有这个胆子,多半还是受陈明轩只是。不过,自然有人会来收拾他,不用你操这份心。”希音笑着轻柔地捏我的鼻子,道:“我看你面色不太好,稍后开张益气补血的方子给你滋补滋补。”
温凉的指尖划过鼻翼,蜻蜓点水般地在左脸颊上停顿一瞬,清新的药香味扑面而来。我顿觉心跳漏了一拍,耳根子隐隐烧烫起来。
我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对昨晚之事追根究底。毕竟,我一个洁身自好的姑娘家,他到底是轻薄了我啊(π_π)……
可那时他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不知在说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或许他当时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又或许,他只是将我错当做别人。不论是哪种情况,我再作追究也无济于事,甚至是自取其辱。
我偷眼望了望他清俊雅致的轮廓,心跳顿时又加速了。其实,从心里来说,我好像也许可能大概……并不如我想象地那般恼气,恼气他轻薄了我。也许他不记得更好,免得相见时尴尬。
照这么想来,我这到底是在究竟纠结什么?
“小梅,你这是什么表情?”他煞有介事地打量我。
我一愣,迅速意识到自己的面部表情可能太过狰狞,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脸颊,干笑道:“没、没什么……圣僧,昨晚你喝醉后,我曾去你房里找你,你当真不记得吗?”
希音一脸无辜:“找我做什么?”
果然……摔杯啊!
我无力地垂下脑袋,说:“没有。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他捧起我的脸,深亮含笑的目光逼视我:“小梅,今日一整日你都怪怪的,你到底怎么了?”
我说:“若我说你轻薄了我,你相信吗?”
“……”,他的手抖了抖,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这是,什么,意思……
我挣开他,黯然神伤地别过脸,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太内伤,道:“你什么都没听到,我也什么都没说。”说完,不再理睬他,拔脚就往前走。
“小梅……”他快步追上来,连连唤我:“小梅!”
我蓦地停下脚步,幽怨地斜眼(→_→)将他望了一望。
我指向厢房的方向,说:“你累了,我也累了,我们都需要休息。”
他的神色有些纠结,仿佛在憋什么。半晌,一声闷笑自他的胸腔中逸出来,他终究没忍住放声大笑,笑声落落疏朗,一时撩动我的心弦。
“你生气了吗?”
“我有什么好生气。”我恼怒道,大不了当做是被狗啃了一下,下次找个机会啃回去就是。
“小梅啊……”他的笑容怎么看都有些意味深长,扶额望天道:“看来,圣僧这个职业我是做到头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负责任的人,既然轻薄了你,那我只好负责到底了。”希音玄妙地笑道:“嗳,这回真的要还俗了啊……”
我:……
***
将将走到厢房门口,忽然撞上推门而出的蛊师千夜,他的目光在我与希音身上转了一圈,古怪地勾了勾唇,拂袖而去。
“他是谁?”希音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面上浮起些许疑惑。
我解释说:“他是个苗疆蛊师,说是发现了桑府之内有人中蛊,这便自动送上门来替桑沐云解蛊。”思量一瞬,复补充道:“看起来神神秘秘的,说什么蛊虫之间有感应,自告奋勇来解蛊,也不知究竟安的什么心。”
希音沉默不语,眸光沉沉。
“会不会只是个沽名钓誉的江湖术士?”然,回想起他那冰冷惊心的眼神,我仍觉不寒而栗,旋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希音摇头道:“管他真也好假也好,此事拖不了多久,自有人会来收拾残局,用不着你我操心。小梅,你不是爱看八卦吗?坐等看戏便是。”
我一噎,道:“你才爱看八卦,你全家爱看八卦。”
午饭时,众人围坐一桌,却独独裴览不见踪影,不知他去了哪里。不过,如此倒也算得上正中我的下怀,我当真是怕了这两人刀光剑影、针锋相对。
桑老爷像是落水之人捉住了救命稻草,将千夜奉为上宾,笑呵呵地问他道:“千夜先生,不知您打算何时为小女解蛊?”
千夜的蓝眸瞥向希音,似真似假道:“解蛊极耗体力元气,眼下桑小姐力有不逮,需等她身体恢复之后才能进行。所以我何时能动手解蛊,这便要问她的大夫了。”
桑老爷一愣,我心下一惊,难不成他竟能看出桑沐云险些小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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