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嫂,你可千万别跟我娘说啊……”陈氏抬起头,哀求道。
“放心吧你就。把心给我稳稳的踹肚子里,”刘嫂拍拍她的手背道,“我刘嫂是那不知分寸的人么?”
“说句实在的,我家老刘是个杀猪的,当然比不上你家男人拿笔杆子的,可是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男人干啥的重要不?不重要!吃饱饭不饿着冻着才是正经!这吃都吃不饱了,这拿笔杆子还比不上咱杀猪的呢!哎,我话丑,可理正,所谓话糙理不糙,你可别怪我说的难听呦。正经为了你好。”
陈氏叹口气,道:“不怕你笑话,刘嫂,你也看到了,家里这些事儿,哪轮的到我来做主。”
刘嫂想想也是,说这些也是徒惹陈氏伤心,自己到底不是海家的人,哪能管的那么宽,就轻轻的把话头转开去,指着陈氏身边的香菜笑道:“这是你生的娃儿?叫啥名儿?”
“叫香菜。”果然,说到女儿,陈氏凄苦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
“哎呦,真水灵。长大肯定是个俊俏的闺女!”刘嫂抱起小香菜,逗着她,“来,姨抱抱,给姨笑一个!”
香菜不失时机的亮出她的招牌笑容,“咯咯”的笑的格外的甜。
“哎,真乖,回头姨给你弄好吃的!”刘嫂大喜,捏捏香菜红扑扑的小脸蛋道,“汝贤媳妇,你这女儿是个鬼灵精呢。你可有福了。”
“可不是,从生下来就乖巧的很,一点也不哭闹。”陈氏面上毫无血色的嘴角勾起幸福的笑。
“比我那闺女可聪明多了!”刘嫂凄苦的叹一声,说着说着,就红了眼,最后索性捂着脸嚎哭起来,“呜呜……我家桂花咋就是个傻子哟!我那苦命的闺女哟!”
陈氏好一阵劝,刘嫂才收了泪,大袖子利落的抹一把眼泪鼻涕,坚决道,“我不哭!我还生,我就不信我生不着个聪明娃儿!我就生!我生出来为止!我就生个给村里那些背后嚼舌根子的烂货看看,堵那帮烂货的嘴!”
陈氏又安慰几句,六嫂才转悲为喜,她那神气的眼珠子在陈氏单薄的身子和平平的胸上打了几个转,直接说道,“我说汝贤媳妇,你咋看起来那么虚呢?你有奶喂香菜不?”
陈氏脸微红,惭愧道,“就是为这个事儿头疼哩。我奶水不足,没奶水喂香菜啊!”
刘嫂一拍大腿,道,“我就知道!我一瞧你那胸就啥都知道了。这可不行,刚出生的娃儿没奶喝可咋整啊?”
刘嫂精光四射的眼在屋里溜一圈,停在屋里唯一的一张矮桌子上,皱眉道,“上面的那篮子鸡蛋和红糖上哪去了?你都吃了不?我前几天儿来给你送猪下水,还瞧见来着。”
“咳,家里穷,拿不出钱给接生婆,那些……叫我婆婆拎了给接生婆了。”陈氏轻声道。
“王八羔子!哼,这个老东西!真是不干人事儿!”刘嫂怒道,“你刚生了娃子,就这么对你,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就……哎……”
刘嫂放下香菜,拎起地上的篮子,在陈氏面前笑嘻嘻的晃晃,贼笑道:“送了就送了罢。不还有我么?瞧我给你带啥好东西了?”她说着,一把抽掉篮子上盖着的蓝布头,露出大半篮东西来,“嘿嘿,瞧,鸡蛋!还有呐……红枣子,自家晒干的,补血好着呐!恩……还有些花生。都是煮熟了的,香的很,我家老刘没事就能磕一地儿花生壳!”
陈氏瞧瞧那些鸡蛋红枣,鸡蛋都是又圆又大,估摸着有十几个,红枣花生散在其中,诱人极了。好久没吃到这些了,早上喝的那碗稀粥早消化的干干净净,她一下就觉得饿的不行,真想伸手捞上一把。当着刘嫂的面,又实在不好意思。
刘嫂听到陈氏肚皮“咕噜”作响,随手捞了一大把红枣花生,塞到陈氏手中,道,“吃!客气个啥!”
陈氏的眼再次湿润了,六嫂的话让她觉得暖心窝子。
“哎呀,我跟你说,我坐月子那阵,吃的老好了!”刘嫂眉飞色舞的炫耀,手舞足蹈的比划,“瞧,像这么大的老母鸡,连着宰了三个哩。吃的我看到鸡肉就吃不下。吃的好,奶水就足足的,管够,还吃不完,胀的我不行,就挤出来倒掉,可惜现在没了,不然正好喂你家香菜了!”
陈氏听着,一阵心酸。一旁的香菜听了,心里头也不是个滋味,自己的娘自打生了自己,别说一块鸡肉了,就连鸡毛,也没见着一根啊?这人和人,咋差距那么大呢。
“这女人做月子,可马虎不得,我那时生我家桂花妞,我婆婆可跟前跟后的伺候了我好几个月的月子,那叫一个暖心,”刘嫂语重心长道,“别拿自己不当回事儿,月子做的不好,可是要落下病根的!咱女人,自个不晓得对自个好,还指望丈夫婆婆疼?”
陈氏抹着泪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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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穷娃也要洗三(上 )
“得,我就说这么多了,家里还有事,也该回了,”刘嫂帮陈氏把被子掖掖好,坤直了卷起的被角,才站起身告辞。
刘嫂骨架子大,身量也大,高大丰满的身板和瘦弱的陈氏形成鲜明的对比,瞧着特别瓷实,她临出门想了想又转身叮嘱道:“那老太太要刻薄你,回头你告儿我,我替你出头,别人怕她,我陈翠花可不怕他!我男人我都敢打的他围着村子跑三圈儿咧!”
陈氏躺了一会,把那把大红枣吃了,顿觉满口枣香,身子也有了些气力,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唇角,起身仍旧把那蓝布头盖在那篮子东西上,想了想,又把篮子塞到床底下。
陈氏哄着香菜睡了,就起身去外头院子里,开始磨米粉。她本就是庄稼女人,躺着闲不住,又怕婆婆指鼻子骂自个躲懒偷闲。
到了下晌,香菜睡了个午觉醒来,觉得精神头足了很多,外头院子里“梆梆”的不知啥声音,香菜就是被这响儿闹醒的。香菜想出去瞧瞧,无奈被困在这具奶娃儿的小身体里,动弹不得。
陈氏在外头磨米粉,卷着袖管,忙的一脑门的汗,此刻进屋来,瞧见香菜醒了,就抱起她颠了颠,笑道:“好娃儿,饿了吧?娘给你煮了好东西。走,带你吃去。”
香菜好奇,陈氏能整啥给自己吃?
院子里,海瑞正拿着从老庄家借来的工具,“梆梆”的修理着院子的木门。虽说家里没啥遭贼惦记,但是海瑞这个人,是个实干派,想到的事不做又难受,梗在心里。陈氏抱香菜出了西屋,到了灶房,端了碗熬好的温热米糊,开始喂香菜。陈氏把米粉磨研的很细,和水熬出了稀稀的香软的米糊。香菜一口口吃着,果然很香很可口,其实米糊里也没放啥,也就一股子淡淡的米香味,但是人饿极了,吃嘛嘛香。香菜喝完那一碗,顿时觉得胃里充实熨帖了很多。陈氏怜爱的给香菜擦擦嘴,抱着香菜出屋去。
陈氏抱着香菜走过去,道:“汝贤,你干啥呢?”
“这门坏了,修修。”海瑞眼皮子都没抬,专注着修补门。
怀里的香菜冲她爹吐吐舌头,翻翻白眼。可惜海瑞低着头,正把一根钉子用力往门上锲,没瞧见。
“汝贤,上午隔壁刘嫂来过了。”
“哦。”
“她送来些鸡蛋,红枣,和煮花生。”
“哦。”
“就搁咱屋里头了。我寻思着你爱吃煮花生,给你留着,你要读书饿了,就自个去屋里头拿了吃。”陈氏拍拍怀里的小香菜,柔声道。
“给娘留着吧,她是老人家了。”海瑞抬眼看一眼陈氏,道,“需要吃些好的。咱家穷,我也没钱给她买些好的。我对不住她老人家啊!”
“哎。”陈氏有些舍不得,一心想给丈夫留着,但她嫁过来三年了,深知丈夫顶是个孝顺的,也没法子,只得温声应了。
院子外正巧有几个清水村,与海瑞一起读书考功名的年轻人走过,见了海瑞在修木门,笑着大声道,“喂!海瑞,一起出去玩啊?”
“我们去玉峰山踏青,你去不去?瞧这天气多好啊!”
“就是就是,一起去吧,天天闷着读书,可别把脑子闷坏了呀,哈哈。”
海瑞刚想推辞,老太太拿着针线袋子走出门来,赶过来,推开院门大声道:“去去去!再不走我大扫帚轰你们!我儿要读书考功名,报效朝廷,哪有空子和你们混去!”
“哎呦,海老太太来了,快走!”
众人笑闹着,推搡着,从海瑞家门前走过,飞快的离开了。
陈氏怀里的小香菜看的直摇头,这是啥教育方式啊?怪不得她爹海瑞那么古板一根筋,心里只有两样东西,考功名和他娘,除了读书,也不知道搞点副业,赚点外快养活一家子。在明朝,百姓生活困苦,就连当官的,薪水也极低,很多都是上午上朝,下午去集市摆小摊呢。
她爹海瑞的古怪性格,坏就坏在老太太的教育方式上,简直比应试教育还可怕啊。只让她爹死读书,读死书,也不接触外界的人,也不与人沟通交流,久而久之,她爹海瑞就变的性格孤僻,极端一根筋,认定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勇气可嘉,不顾后果。海瑞生平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所作所为,也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