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刷”的一下红了脸,放下汤碗,一言不发。
见陈氏不吭气儿,老太太缓和了语气,放松了一下面部表情,道:“你想喝就跟我说嘛。何必在后面偷喝呢?搞得我像个恶婆婆似的。”
陈氏简直以为自己听岔了,她小心翼翼的小声道:“不是的,娘。我是怕浪费了。”
“媳妇儿啊,咱们是一家人,啥事不好说啊?”老太太走近几步,换上笑脸。
“是。”婆婆从没对自己这么亲热过,陈氏有些诚惶诚恐,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拼命的揉捏着衣角。凭直觉,她觉得婆婆有些反常。
“媳妇儿,汝贤读书辛苦,又是我唯一的儿子,他爹去的早,我把他拉扯大不容易啊!”老太太拉住陈氏诚恳道,“你也是做娘的了,一定明白为娘的苦心。有时我难免偏着他些,你不会往心里头去吧?”
“娘说哪里的话。他也是我丈夫啊!”陈氏见平日里冷心冷面的婆婆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十分感动,又想到香菜,觉得做母亲的的确不容易,不由眼眶一热。
“你这么想就对了!”老太太亲热的拍拍陈氏的手背,夸道:“娘就知道你是我海家的好媳妇儿!”
老太太这么一夸,弄的陈氏更加手足无措。
“你瞧啊,媳妇儿,这家子我维持也不容易,汝贤读书要钱,家里也需要钱。”老太太和声和气的道,“这自打添了香菜,咱家的日子,可是一日比一日紧巴了,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娘,我知道,我心里也急,可是我没钱啊!”陈氏急急的辩解。
“娘知道,所以娘给你想了个法儿。”老太太眼珠转转,劝道:“你娘家捎来的那匹布,我瞧着成色挺不错,搁着也是搁着,不如给我去集市卖了,肯定能卖个好价钱,也好度日不是?”
陈氏心里一惊,原来老太太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打的是那匹布的主意。
“娘,那匹布,我想留着给娃儿扯几件衣裳,就算我自己不穿,香菜眼看着就大了。这块布我想留着给她裁几件小衣裳。”陈氏心一横,垂了头说道。
“那点大的孩子,急着裁啥衣裳?!”老太太不乐意了,瞪眼道:“非要裁衣裳,家里不有你我的旧衣裳吗?多的是,随意拣几件,裁小了,做几件就是。”
“不是,娘,这小孩子都”噌噌“的长得快。”陈氏也不让步,“何况香菜皮肤嫩,那旧衣裳布料粗,别把娃儿磨疼了!”
老太太一听,更是无名火起,一把甩开陈氏的手,怒道:“农村娃儿,哪有这么娇贵的?你还当你生的是个小子咧?!一个毛丫头,稀罕个屁!”
陈氏死咬着下唇,唇齿间有了淡淡的甜腥味儿,怎么对她都可以,但是她必须维护自己的女儿,她也是一个母亲。陈氏猛的抬起头,淡淡却固执道:“娘,她是我的女儿。那块布,柱子说了,是我娘家捎给我女儿的。既然布是香菜的,我也做不得主。”
“你,你你你你……”老太太指着陈氏,气的手指直颤。她想不到一向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喘的媳妇儿居然敢顶撞自己,一时气的说不出话来。
陈氏也不说话,只是从水缸里舀了几瓢水到锅里,拿着干丝瓜馕,闷着头,在灶房的大锅里洗起碗筷来。
“你给我等着。”老太太狠狠的白了她一眼,出去了。
陈氏洗好了碗筷,拿布巾擦净手,进了西屋去哄香菜午睡。她拍哄着香菜,心里却思绪万千。
她沉沉的叹口气,家里现在如此困难,她是否该跟老太太置这气呢?左思右想,为了丈夫能早日考个好功名,也让香菜过上好日子,自己就舍了那匹布吧。罢罢,谁叫自己是海家的媳妇,海瑞的妻子呢?
陈氏想到这里,起身去衣橱里找那匹花布。她打开橱门,一股子霉味扑鼻而来,陈氏在里面翻拣了半天,却只有几件破衣烂衫和一床破被子,那匹素雅的花布早就不见了踪影。
陈氏一想,定是婆婆趁刚才自己洗碗的当儿,到屋里来搜了去,她心里一阵气苦,“嘭--”的关上橱门。走到床边,抱起香菜嚎啕大哭。
这一哭,简直要把心里所有的委屈发泄出来。这个家,做不得主也就算了,就连她娘家送来的一匹布,她都保不住,连累着女儿也过这样的凄苦日子。
“女儿哟,你咋不投生个富贵人家哟!”陈氏一边哭一边凄厉的喊,“也好过跟我这没用的娘,受苦……”
别担心,娘,你还有我。
陈氏的泪“啪啪”的打在香菜脸上,冰凉凉的。香菜懂事的伸出小手想去帮陈氏擦泪。她当然知道她娘为何伤心,她刚才亲眼见着老太太气势汹汹的进来,从衣橱里夺走了布,她却躺在床上无可奈何。
老太太下饷拿着那匹布去了离清水村五里地的双河镇。老太太在市集上卖了那匹花布及一小篮鸡蛋,换了些银钱喜滋滋的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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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刘嫂这次怀个啥
转眼又过了三四个月,燥热的夏日也接近了尾声。
就如陈氏所说,小香菜“噌噌”的长的很快,小嘴一张,里面就露出几颗白白的漂亮的小牙齿,已经会模糊的喊:“爹。”“娘。”“舅。”“嫂。”“叔。”“婆。”但无论陈氏怎么逗她,怎么教她,她就是不肯喊“奶奶。”小胳膊小腿也有了力气,会在西屋的木板床上,挥舞着藕节般白生生粉嫩嫩的小胳膊,满床的爬来爬去了。
就靠着米汤和米糊,还有加餐的鸡蛋羹,小香菜也长到这么大了,一日比一日的更加招人喜爱,陈氏十分欣慰。香菜长了牙,陈氏有时也会把饭菜嚼烂了喂给小香菜,希望她吃的更结实些。
这几月,大刘经常过来,喜气洋洋的找海瑞拉家常。香菜知道,无非是炫耀刘嫂那日渐隆起的肚子,刘嫂肚子里的娃儿,差不多已经有六个月了,也就是在香菜出生后不久吧,刘嫂就怀上了。
“我那婆娘吧,嘿。”大刘拿手夸张的比划着,眯着小眼,神气活现:“那肚子有这么大了。肚子大的跟塞了俩枕头似的!这次准是个小子,嘿嘿嘿。怎样?嫉妒我吧?”
香菜摇摇头,瞧瞧她爹海瑞,还是那副稳如泰山的模样,面无表情,看不出嫉妒,还是羡慕,香菜知道,他其实根本就不关心。连自己娃儿都不关心的人,你怎么能指望他去关心别人的娃儿?甭管刘叔家生男生女,就算生个人妖出来,恐怕她爹海瑞还是这么淡定。
你刘家生啥?关我鸟事?
他太淡定了!天塌下来,恐怕依旧是那么淡定,就这么一怪人。
香菜对她爹这样一个淡定怪人,后来是咋当上明朝老百姓人人膜拜的偶像,明朝第一清官,实在是很好奇。据说明朝的百姓,把海瑞的画像贴在门上,当辟邪的门神,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崇拜啊!可以说,全明朝的百姓都将会成为香菜她爹的忠实粉丝。香菜想,假如到了那一天,光卖卖老爹的画像,小日子也不愁吃不愁穿啦,嘿嘿。
香菜再看看说的唾沫横飞的刘叔,心里很是同情,因为他根本就是在对牛弹琴。真难得,他居然一直保持着这么高的兴致。
大刘这些话,海瑞根本不当回事儿,但是老太太听到耳中,可就不是个滋味了。她再说话的时候,那声音里就像卡了根鱼刺,刮剌剌的,咋听咋让人心里咯的慌。
傍晚,老太太和陈氏搬了两张小木凳,坐在堂屋门口剥着黄豆子。小香菜在一旁自己玩的欢,对着天空悠闲的“咕噜噜”吐着泡泡。
老太太一边熟练的剥着豆子,又念叨开了:“我说媳妇儿,你看人刘嫂,可会过日子了,家中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子好手。”
“她一个妇道人家,能顶俩男人!”老太太竖起两根手指在陈氏面前晃晃,又低头剥豆子道,“不说她干活麻利儿,单说她那肚子,也争气,这不,又怀上了!”
“娘,你想说什么?”陈氏自顾自的剥着豆夹,把剥空掉的黄豆夹子锊到一边。
老太太精明的眼光贼溜溜的,在陈氏平平的肚皮上瞄了几圈儿,叹口气道:“你这肚皮倒是快给我争点气啊?咋一点没动静呢?我盼孙子盼的头发都白了。”
“娘……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事。”陈氏脸一红,欲言又止,“我也急不来啊。”事实上,海瑞只顾读书考功名,对自己冷淡的很,对母亲倒是孝的很,家里本来就小,床也小,自打女儿出生后,海瑞嫌吵,大多数日子都跑去母亲东屋里头打地铺,对自己不闻不问,哪来的孩子?自己还能凭空变一个出来不成?
“你自己不能生还想赖到我儿头上不成?”老太太白她一眼,气哼哼道:“我不管,我要孙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海家不能无后!”
陈氏觉得委屈,刚想说话,就听到院门外刘嫂的声音中气十足的传来:“汝贤媳妇在家吗?我刘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