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太阳灰蒙蒙地在天际遥相呼应,食过晚膳的人们懒洋洋地打着饱嗝,享受着一天中最轻闲的时刻。
雄伟的汉宫像一位匍匐的巨人,悠然地俯在皇城根下。充满张力的暗红色在黄昏下,显得更加的苍茫肃穆,让人不寒而栗。
一支队伍悄然无息地出现在高耸的宫门前。
“咣”一声脆响,两把明晃晃的长刀,挡在了队伍的面前,后面是两张木无表情的侍卫的脸。
“站住!你们是谁?”
我上前一步,赔笑道:“二位爷,我是霍司马府上的侍妾,名叫韩真真,大爷可认得我?”
两个侍卫一听我的名字,探上头来,仔细打量番我的脸,忍不住点点头,嘴角一歪道:“想起来了,我认得你,你便是那个名震都城,要霍司马休了所有大小侍妾的韩真真吧。”
“呃,”我脸刷一红,连声应道,“二位爷果然消息灵通。”
其中一人笑道:“你的事,全都城谁人不知?”
“对对对,既然二位爷知道真真我,请二位帮忙放行通融下,真真应霍司马之令,送要物进宫。”
侍卫朝我身后看去,打量了番汉人装扮的费连一行,目光又落到了那一辆黑糊糊的马车上。
“马车里是什么?”
……
侍卫走上前,“刷”一下,掀开了车帘,探头望去,却是一股阴阴的冷风和腥味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呛了几口,骂道:“什么东西这么腥?”
我连从马车里拿出冰块和一只大蟹,道:“爷,这是从霍司马家乡捎来的金尊皇蟹,连日快马送到都城。霍司马前些日子吩咐奴婢尽快送入东宫,给太后和皇后娘娘尝尝鲜,爷,您瞧,这还冰着呢。”
“这一大车东西,不得随便入宫!”侍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
一侧的费连城上前一步道:“二位爷,这若是过了时辰,那冰化了,蟹可就坏臭了。届时,司马大人怒了,皇上怒了,太后怒了,我们可担当不起啊。”
那侍卫脸色一闪,稍有犹豫之色。
另一侍卫上前喝道:“你们这等来历不明的东西,怎能随意呈于太后与皇后娘娘?”
我连忙补充道:“二位爷的心情我完全理解,爷放心,这车食物进了内宫,自有御膳房的公公们仔细检查,哪随便入了太后、皇后二位娘娘的玉口?我们与其在此讨论这些细枝末节,还不如二位爷先放行我们,待我们与公公们交接完,如有疏漏,那也是公公们的事,与爷无关,但若耽误了蟹的新鲜,二位爷倒是吃了分量,得不偿失呢。”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下,似乎被我说动了,但他们明显怀有超强的责任感和高度的革命警惕性,大步上前,朝着马车里狠狠地戳上几刀,忽闻马车内隐有“叽叽”的鼠叫声,一行人顿时冷汗涔涔,侍卫脸上隐有怀疑之色。我情急之中,大叫一声:“有老鼠!”
二人被我一惊,齐齐朝我望来,我扑进其中一人怀抱,勾住他的脖子,双腿盘缩,浑身发抖,一边抽泣一边大喊:“老鼠!有老鼠!我最怕老鼠了。”
他一把推开我,厌恶道:“哪有老鼠!”
“我方才听到鼠叫。”
“只是老鼠叫,怕什么!”他连抖着被我压皱的军袍,气呼呼说道。
费连城见时辰差不多,再也拖不得了,于是上前道:“二位爷,赶快放我等进去吧,再不进宫,这冰就全化了……”
他二人怔了下,又回头看了眼马车,确认马车内无危险人物后,冷若冰霜地朝我瞟了一眼道:“你随我带着马车一起进去,其余人留在宫外。”
我朝费连城望去,他英眉一皱,面露难色。
单刀赴会,深入内宫,只全凭我一人决断,此中凶险,可想而知,但事到如今,已无其他法。这一车的“定时炸弹”,是整个营救活动的关键。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我朝他作了个手势,示意B计划开始,他心领神会地点点头,但脸上却难掩担忧之色。
……
侍卫敬业地在我面前走着,我悄无声息地牵马跟在他的身后,木头轱辘在青石板路上压出生硬而刺耳的声响,在这寂静悠长的宫道中,更显得突兀。
汉宫可能是因为太大了,大到再多的人,在这其中,也会隐没在各个角落中,所以,沿途几乎没有看到人,偶尔有些行色匆匆的宫女和太监经过。我知道,这宫殿表面上看似平静,但在各个角落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和耳朵正注视着你,甚至连你身上一个小细节都不会放过。
天色已暗,宫里隐隐亮起暗红色的灯笼,随风飘荡。更显这气氛诡异,我的手心满是湿汗,甚至浸湿了攥在手里的缰绳。
不知走了多少路,这才算是到了内宫。
我虽来过两次皇宫,但这汉宫实在太大,皇帝办宴会的地方、接见群臣的地方、选妃的地方,每个地方都相差十万八千里,你压根儿找不到方向。所以,这回进宫来,我虽狠狠地研究过皇宫地图,但心里也无十分把握。
抬头望去,只见眼前的宫殿气势磅礴,猜想这应该是到了长乐宫附近。
长乐宫是太后与皇后居住的地方,离皇帝住的未央宫也不远,这也就是说,我已经到了汉宫最核心的部分。
果然,宫门一开,一群太监像鬼魂一般,瞬间出现在我们面前。
其中一人上前道:“来者何人?”
那侍卫道:“禀报公公,此女说是霍司马的侍妾韩真真,应霍司马之令,从老家捎来金尊皇蟹,送与太后及皇后娘娘品用,小的不放心,一路护送至此,请公公查验。”
公公上前打量番我,我忽然想起,他就是上回我入宫选秀时遇到的那位公公,连忙笑嘻嘻:“哎呀,是公公您?你还记得我韩真真不?”
他一怔,又细细看了会儿我,不屑一顾道:“原是败犬女。”
“正是真真我。”
“韩真真,你金銮殿上强吻霍司马,大闹官家婚礼,意图谋害平阳公主,还逼霍司马休了大小侍妾,独宠你一人。你的‘丰功伟绩’可是天下皆知,老奴也不得不说佩服之极。”
我调侃似地道:“公公,真真的丰功伟绩,有没有写入史册呢?”
他用鼻子笑出声来:“此等丑剧,怎可入堂登册,岂不被后人笑话?”
“唉,真是可惜。但,真真的丰功伟绩远不至此呢。”
“噢?此话怎讲?”他脸色一变。
我贼贼一笑,道:“公公,先说句对不起,接下去要发生的事,真真也是无奈之举,若有朝一日,公公还记得今天真真的丰功伟绩,麻烦您老人家和写史书的那个司马先生说句话,好歹也让真真在历史上留个名,沾点光。行不?”
“你胡说什么?”公公的脸有些微怒,似乎对我这番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非常地感冒。
我朝着马车一指,说:“公公,先别怒,您赶快验货吧。”
……
从此以后,我更确信一个真理,便是所有的大事都是被一些小事改变的。那些不经意出现在你身边的经常被你忽略或蔑视的小事物们,它们会改变你的人生,甚至是历史。
我的计划,分为A、B两部分。
A部分,是为吸引尽可能多的皇宫侍卫的注意力而设计的,而这个部分的主角,便是——老鼠。
当然,不是一只老鼠,而是,上千只老鼠!
我相信没有人会喜欢老鼠,特别是上千只身上绑着迷雾弹的老鼠们……
为此,我在长安城最阴暗恶臭的角落,待了整整一个晚上,用了大约一百公斤的蜂蜜,吸引了这些馋嘴的小家伙们进入我的陷阱。此中细节,我再也不愿提及,在此简略跳过。
接着,我们又在一间封闭的屋内,用**熏晕了所有的老鼠,并小小地发挥了作为一个盗贼所必备的化学知识,引导费连武士们,制作了几百枚简陋的“迷雾弹”,绑在了老鼠的肚下。这些可怜的家伙们会在适当的时辰醒来,之后的效果将是一场好莱坞巨片。而这个时辰,正是这位可怜的公公掀开马车帘的这一刻……
自古以来的太监,有洁癖者占大多数,我可以猜想到他们对老鼠的憎恶程度,所以,当那位公公掀开帘子,忽然见到眼前黑影一闪,一只最早醒来的老鼠,从冰块底下,“嗖”蹿到马车壁上,并朝他眨了下精光毕露的小眼睛时,公公突然一个抽搐,竟就那么魂不守舍地站在那儿,半晌没反应。
那小东西也极富有娱乐精神,干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怀里扑去,那公公吓得连退三步,一**倒在地上,正想破口大喊之时,却见那马车突地涌出一道“黑流”,铺天盖地地朝他覆盖而来……
公公的声音悲惨地被淹没在黑流之下,连人影都不见。而这股黑流,迅速蔓延到宫里的各位角落,有的窜进了宫门,有的爬上了梁柱,有的钻进了宫女们的裙裾……
一时间,宫殿如炸开了锅,小家伙们四处乱窜,找到一切能找到的缝隙,见缝插针,无孔不入……未出片刻,整个皇宫,到处是鼠乱……
侍卫们四处赶来,朝着这些不速之客挥刀砍去,却不料,才砍到一只,那鼠身上的迷雾弹,便因遭到重击,而突然爆炸……一个爆炸,又引发了另一个爆炸……接二连三的爆炸不断响起,顿时,整个皇宫一片迷雾,那迷雾中,又掺杂着我特意加入的迷幻成分,闻上几口,人们便纷纷倒地……于是,有的被踩扁,有的被迷晕,有的挥刀乱斩,有的龇牙乱咬,场面上,哭叫声,厮杀声,此起彼伏。人与鼠,鼠与人,展开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