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谦剑眉紧锁,一双大手握紧了拳头,半晌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有这种事?”
明玉沉默的低下了头,不管她如何美化这件事,事实就是如此。她要骑马回城带梨香出来时,侯府里的上上下下,除了神智不清醒的太太苗氏,没有一个人要留下来等她一起走。
实际上但只是这件事而言,明玉心中对他们并无多少怨恨之情。性命攸关的时刻,鞑子随时可能攻进来,没有人有义务冒着撞上鞑子的风险留下来等她们。只不过被抛下的滋味并不好受,不怨恨不代表明玉心中半句怨言也没有。若是之前的明玉,对魏嬷嬷,谭嬷嬷,司马莲她们尚有一丝感情,经历了这些事后,仅有的那一丝感情,统统消磨殆尽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明玉笑道,“一路上有好人帮我们呢!”
徐长谦心疼的拍了拍女儿瘦削的肩膀,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说到底,你已经是司马家的媳妇了,如今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若是知道了,你……”
明玉笑了笑,父亲的态度她早已料到,只是事到临头,她还想为自己搏一搏,看着自己的三个亲人,明玉摇头道:“我不想再回司马家了,我也想问问父亲母亲还有哥哥的意思。刨去扔下我逃跑这事不说,我在他们家就是觉得憋屈,他们是门第显赫的侯府,上上下下都瞧不起我的出身,都觉得我配不上二少爷。无论我怎么做,都在太太那里落不到个好。他们家的大奶奶罗氏,品行不端,可着劲的欺负我和梨香。就算日后回了侯府,我和梨香两个女子在乱世里逃命了这么久,难免他们又会议论我……这一辈子,我都得顶着一个高攀的名声。既然他们不喜欢我,瞧不上我,我又何必赖在他们家呢?若是爹娘哥哥还愿意收留我,我想留在家里,这里离京城那么远,就让侯府的人以为我死在天水好了。”
徐长谦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明玉又开口了,声音有些哽咽,“若是爹娘哥哥不愿意收留我,我就带着梨香到别处过活,讨饭也好,给人做丫鬟也好,就是不会回去看侯府脸色了!”
“胡说些什么!”徐夫人先叫了起来,搂紧了明玉,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司马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我哪能放我女儿回去遭罪!”
☆、第98章父亲
“娘……”明玉叫了一声,歪在了徐夫人怀里,徐夫人心疼的亲了亲明玉的额头,气愤难当,咬牙说道:“司马家没一个好东西!兵荒马乱的把我女儿一个小孩子家扔在天水,要不是明玉命大,我哪还有机会见她?!”
徐夫人说着,难免就会想象着幼小的女儿丧生在鞑子铁蹄下,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女儿了,悲从中来,眼泪落的更凶了。
徐长谦自看到夫人落泪的那刻起,就已经慌了手脚,想上前去劝,又顾虑着儿子女儿都在场,手足无措的摆手道:“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女儿这不是回来了么!”
明玉忍不住偷笑起来,自己的这个娘亲,看着柔弱,却是个辣脾气的,而父亲看着严厉刻板,却是个连老婆落泪都看不得的老婆奴。
徐夫人擦着眼泪,有意无意的瞟了徐长谦一眼,含着不满和警告,搂紧了明玉板着脸说道:“当初你那什么京城里的本家,死活要我们明玉嫁到安西侯府,把侯府吹成了天上的花,结果呢?还说是什么老太爷定下的亲事,要是好事,他们怎么不让自己闺女嫁过去?平日里理都不理会我们这门穷亲戚,碰到这事想起来我们了,哪里是什么好亲事,根本就是个火坑!如今闺女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家了,我不管那安西侯府一门几个忠烈,也不管那二公子到底如何了,谁敢跟我抢女儿,我就跟谁拼命!”
最后一句话,徐夫人成熟明艳的脸上。闪过了几丝狠戾的神色。
徐长谦看了眼乖巧的窝在夫人怀里的明玉,叹气道:“夫人说这话,叫为夫没脸见女儿了,当初谁也不知道侯府会是这样……女儿也是我的。有我在,今后断不会让女儿再受委屈。”
徐夫人依旧不满,沉着脸不说话。当初侯府来提亲时。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把女儿嫁过去,天水离庐安那么远,这一走没准就是一辈子再也见不了女儿了,明玉从小就是他们夫妻两个娇养大的,只想把她嫁个离家近的,知根知底的良善人家,从没想靠女儿攀什么高枝。
到最后是徐长谦碍于父亲的遗愿。点头了,徐夫人虽然是个极有主意的妇人,但古代以夫为天,她就是一百个不情愿,也没办法。跟舀刀子割自己心头肉一般,把年幼的女儿送嫁了。
明玉见母亲是真的动了怒,心里有些忐忑,撒娇似的舀自己的脸颊在徐夫人的脸上蹭了蹭,拖着母亲的胳膊,拉长了声音撒娇道:“娘,不生气了,我好好着呢!”
徐夫人见女儿撒娇,一颗心早就化成了一滩水。软着声音拍了拍女儿的手背,笑道:“娘不是生你的气,娘是气自己没本事,当时拒不了侯府的亲事。”
回想起去年愁云惨淡的日子,徐夫人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她也知道这事怪不了徐长谦。侯府肯来提亲,那是给徐家上下老小面子,若是拒了,不但落了个不知好歹的名声,侯府家大势大,京城里亲戚故交不少,想打压已经日暮西山的徐家,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会上,刘妈妈站在帘子外问道:“夫人,可要给小姐烧水洗澡?”
徐夫人连忙应道:“要的。”说着,便拉着明玉和梨香先出去,给明玉和梨香找换洗衣服去了。
一会功夫,屋里只剩下了徐长谦和儿子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徐长谦自然了解儿子到底在想什么,有些拉不下面子来,捡着徐明烨的功课东拉西扯的问了几句,徐明烨心里不甚高兴,回答的也有些应付。
犹豫了几次,徐长谦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说道:“明烨啊,明玉这次回来……”
徐明烨低头不吭声,耳朵却竖的老高,不漏过老爹的每一个字。
看儿子沉默抗议不合作的态度,徐长谦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受了不少苦,你做哥哥的是大人了,以后要多照顾着她点。”徐老爹话说的圆满了,证明自己做爹的疼爱明玉之心不输给儿子。
“嗯。”徐明烨应了一声,站起身来朝父亲行了一礼,便出去了,莫名的,心中渀佛放下了块石头一般,有些雀跃。
天色有些暗沉,灶房里刘妈妈在烧水,烟囱里冒出了袅袅的青烟,徐夫人和梨香在明玉的房间里翻找着明玉之前的里衣,明玉一个人站在门口,仰着头看着天空中时不时飘落的零星雪花。
院子里的香樟树已经落尽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静静的伫立在那里。明玉想起梨香说过的一个故事,她小时候吵着要摘香樟树开的花,徐明烨为了哄她,爬树摘花,最后摔了下来,被爹爹好一通臭骂,而哥哥怕妹妹一道被罚,只说是自己淘气要爬树的。
想到这里,明玉忍不住笑了起来,旁边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说道:“想什么呢?看着树都能一个人偷乐!”
明玉扭过头,徐明烨正站在她的旁边,明玉揶揄道:“我想起小时候,你爬这棵树摔了下来,被爹爹揍了!”
徐明烨俊脸微红,伸手爱怜的捏了捏妹妹的耳朵,说道:“还不是你个淘气包,吵着要花,还好意思来笑我!”
天色渐渐的暗了,气温也越来越低,而刘妈妈的洗澡水还未烧好,徐明烨拉着明玉的手,把妹妹冰凉的小手塞到了自己胳肢窝里暖着,问道:“冷不冷?屋里烧着炭火盆,我们回屋坐着去。”
明玉摇了摇头,笑道:“不冷,这里比西北暖和多了。”同样是冬天,江南的冬风是带着凉意的和煦,而西北的冬风就像是刀子一般,两地不可同日而语。
徐明烨沉默了一会,胳膊夹紧了明玉的手,复尔笑道:“你放心,往后就在家好好过日子,外面有爹娘和哥哥给你顶着。莫怕,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
显而易见,徐明烨一听明玉说西北,就心疼起妹妹了,觉得明玉在西北受尽了屈辱和虐待,总想补偿她。哥哥如此疼爱,明玉也不好说什么了,点点头,轻声的嗯了一声,说道:“可惜你送我的石头,我没带回来。”
本来是带着那块雨花石的,到后来同侯府的马车分开了,石头也就不在她们身上了。
徐明烨点了点明玉的脑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假意训斥道:“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石头丢也就丢了,左右不值钱,再说了,就算是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也顶不上你金贵!等会洗过澡吃过饭,晚上你好好睡一觉,后天早上县城里有集市,你这么久都没逛过了,我带你好好逛逛,集市这几个月更热闹了,隔壁几个县的人都来这里买卖东西。你不是最爱吃西街老王头卖的豆花么,后天就能吃个够了……”
后面徐明烨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明玉心是热的,鼻子是酸的,小脑袋搁到了徐明烨的胸膛上,听不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平日里徐明烨一向稳重内敛,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可到了失而复得的妹妹跟前,他就只是一个疼爱妹妹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