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最担心的是,宝二爷出了天水后并没有去京城,而是留了下来,想效仿英雄偶像。十六岁的少年冲动热血,她已经见识过了。
陆灏这次是真的惊讶了,纨绔子弟宝二爷居然在城破的时候守城?难道他不应该是最先夹着尾巴跑掉的么!很快陆灏便收起了惊讶的情绪,对明玉郑重点头道:“这个自然,他不是士兵,万没有上战场送命的道理。若我见了他,会转告二奶奶的话的。”
司马家和陆家到底有那么点亲戚情面,侯爷和大公子以身殉国,就从传宗接代的角度考虑,宝二爷再渣再纨绔不成器,也是有大用处的,然而一想到明玉是宝二爷的媳妇,传宗接代少不了明玉一票,陆灏的心里就极为不舒服起来。
明玉摇头,“您不必说这些话是我说的,您是他的长辈,以长辈的身份劝他就行了。还请陆大人不要告诉任何人,曾在这里见到过我。”
她好不容易出了侯府,不想再回去,既然和离在侯府人眼里是件不可能的事,那就让侯府的人以为她死在天水城好了。宝二爷很快再娶,若干年之后,即便她再出现,那时候谁还会记得她?
陆灏压住了心底的惊讶,重新看了明玉一眼,小姑娘神色镇定,语气平稳,像是谋划多时,而不是一时兴起的念头。陆灏点头道:“好,若是他还在高平,我一定劝他离开,断不会提及二奶奶半句。”
明玉微微一笑,行了个半礼,“多谢陆大人。”她相信陆灏的为人。一个人的品行如何,从他待人接物的细节上就能看的出来。在别庄的那两个雨天里,陆灏宁愿站在漏雨的廊下吹冷风,也不踏进明玉生了火堆的房间半步,就连说话,也是低头不多看明玉一眼,仅凭这些,明玉就能断定陆灏此人是个信义重诺的君子。
“那二奶奶有什么打算?”陆灏接着问道,“听说侯府的家眷一路往京城的方向去了,我这里还有些人手,都是跟随我多年的人,绝对可靠信得过,如果二奶奶愿意,我派他们一路护送二奶奶进京,和侯府家眷汇合,如何?”
基于别庄上的那两日,明玉对他有恩,再加上小姑娘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始终挥之不去,占据了心里的一角,陆灏也不想委屈了明玉,即使在这兵荒马乱的节骨眼上,花再大的力气送明玉走,他都愿意。
“不,我们不去京城。”明玉摇了摇头,笑意盈盈,目光闪闪,整个人的面庞上散发着夺目的光彩,“我们要回江南娘家。”
陆灏静静的看了明玉半晌,莞尔笑道:“好。徐姑娘家在何处?”陆灏看着斯文厚道,实际上人精似的一个人,自然猜得到明玉的打算,既然明玉要离开侯府,他对明玉的称呼也换了。
明玉倒是被他问愣住了,她只记得徐明玉家在江南,可江南这么大,具体在哪里,完全记不起来了。
就在明玉笑的尴尬之时,旁边一道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家在南汝郡,庐安县。”梨香适时的开口了,自豪的笑道:“我们家老爷就是庐安县的县太爷!”
☆、第96章 到家
大楚顺昭元年,江南的冬天冷的很早,明玉到达庐安时,正好赶上了庐安的第一场冬雪,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荡在空中,落到人的脸上手上,很快便化作一丝水迹。
然而这样的冬天却让人不觉得冷,一路走过来,看着马车窗外的景色变换,对明玉来说,心情如同是放出了笼子重获自由的鸟一般,想不雀跃都难。
石板路上已经被雨夹雪打湿成了深色,明玉和梨香扒开窗帘往外看,伸手接着天空中飘落的雪花,神色难掩按捺不及的期待。
“看!”梨香伸出手指着前方的一座白石桥,激动的叫道,“小姐,过了这座桥,就要进庐安县城了!”
明玉顺着梨香的手指看过去,前方不远处便是一座拱桥,桥下静静的停泊着几艘乌篷船,河边几株树落光了树叶,马车驶过石桥时,明玉能清晰的看到清凌凌的河面上树木的倒影。几只水鸭子排成一列从不远处游过来,平静的水面便荡起了一圈圈美丽的波纹。
石桥前方就是庐安城的城门,大约不是军事要塞的缘故,比起高大坚固的天水城门,青砖砌成的庐安城门显得矮小破旧,城门口的路上,来来往往的全是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看不清面容。
近乡情更怯,比起梨香的欢欣雀跃,明玉心里多了分沉重和不安,看到近在咫尺的庐安城门,明玉惶恐起来,一路上她都在逃避这个问题。如今她是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就这么狼狈不堪的逃回来了,徐家的父母。还肯不肯收留她这个逃回娘家的女儿?
马车里护送她们回来的小七老气横秋的抄着手,摇头叹气道:“总算是到了,我再不回去。我们爷可怎么办啊!”
十二岁的小七还处于虎头虎脑的年纪,模样十分的可爱,明玉被他逗乐了,将不安压到了心底,笑道:“怎么?陆大人没了你,就过不下去了?”
小七郑重其事的点头,“那是自然的。我打记事起就伺候我们爷,换了别人伺候,我们爷不习惯。”
梨香捂嘴笑了起来,“哪是你们爷不习惯,是你离了你们爷。你不习惯吧!”
小七悻悻然嘟起了嘴,他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跟这两个一路上拿他寻开心的丫头一般见识。
“徐姑娘,前头就是庐安县衙了!可要停下来?”马车前头传来了猛叔稳健浑厚的喊声,疾驰中的马车也缓缓的慢了下来。
赶车的猛叔也是陆灏的手下,三十上下年纪,身材高大健壮,生的孔武有力,一路上都是他在赶马车。也是因为有这么个壮汉在,一路平平安安。明玉不知道他叫什么,听小七喊他猛叔,也同梨香一起叫他猛叔。
明玉心里猛然一惊,笑容瞬间从脸上褪了个干净,连忙叫道:“停下吧。”
待马车停稳。梨香先一步跳下了马车,接着扶着明玉下了马车。明玉印象中对于庐安的记忆已经模糊了。雨夹雪似乎比刚进城时大了些,打在人的发丝上,形成了细细密密的水珠。由于下雨的缘故,街上行人稀少,偶尔一两个披着蓑衣的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明玉仰起头,面前的县衙不大,门口摆设着一只鼓,两个年轻的衙役守在衙门门口。
见明玉一个小姑娘迟疑不定的望着他们,两个衙役也是一脸疑惑的盯着明玉看了几眼。梨香没注意到明玉的迟疑不决,这里是她的家乡,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梨香熟门熟路的走上前去,冲两个衙役笑道:“李大哥,周大哥,你们不认识我们了?”
明玉在江南的时候,娇滴滴的养在衙门后院里,他们见不到,然而梨香经常出门给明玉买东西,两个衙役对她就很熟悉了。看到梨香,两个人眼珠子几乎都要瞪出来了,不敢置信的指着梨香叫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其中一个衙役惊诧过后,头也不回的奔进后院报信去了。
不多时,在明玉紧张期待的目光下,几个月未见的大哥徐明烨扶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美妇出现在了衙门门口,妇人穿着月白色的夹袄,下身是条淡蓝色的六幅罗裙,温润的杏核眼有些发红。她走的极快,徐明烨几乎扶不住她,两个人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
中年美妇喘着气扶在了门口的门柱上,盯着明玉看了一眼,眼泪就哗的从眼眶里掉了出来,奔上来搂住了明玉,抱进了怀里,嚎啕大哭,“闺女啊,真的是我亲闺女回来了啊!你怎么回来了啊?你再不回来,娘想你想的都要活不下去了啊!”
明玉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被搂的紧紧的,听着耳边的哭喊声,明玉一颗心落回到了肚子里,忍不住也跟着哇哇大哭了起来,梨香也跟着在一旁掉眼泪。
徐明烨拉住了母亲的手,小声说道:“娘,妹妹刚到家,咱们进屋说话吧。”大街上到底不方便,叫人看到县令太太当街嚎啕上了,影响多不好。
徐妈妈哭了这么一嗓子,情绪才好受一些,松开了怀里的明玉,掏出帕子来给明玉擦了擦脸,又半蹲下身子,搂着明玉,贴着明玉的脸贴了下,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牵着明玉的手哽咽道:“走,回家去。”
徐明烨低头擦掉了眼角的水迹,不动声色的上前握住了明玉的另一只手,要带着明玉进屋。
“等等。”明玉叫道,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眼角还挂着泪珠,回头笑道:“是他们送我们回来的……”然而原本马车停靠的位置空空如也,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诶?人呢?”梨香忍不住惊叫。
徐明烨低头对明玉笑道:“你是说那辆黑色的马车?早在娘出来抱住你哭的时候,马车就往城门处开走了。”
原来小七和猛叔见她找到了亲人,便走了。明玉心里一阵失落,这天大的一个人情,算是这么欠下了,原来她还打算到了家好好招待下猛叔和小七,答谢这一路的照顾,没想到人家先走了。
徐妈妈擦了擦脸,看向了城门的方向,然而烟雨蒙蒙之中,路上早已没了马车的影子,女儿高嫁入侯府,如今被一辆马车送回庐安,徐夫人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不管明玉怎么样,始终都是她当眼珠子疼的心肝宝贝,拉着明玉的手,攥的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