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循声望去,罗绫秀冷哼着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红喜红线。不过几天时间,罗绫秀脸上的肿还未消,顶了个猪头脸。看着甚是可笑。
“大奶奶不在屋里养伤,出来干什么?”魏嬷嬷挡到了明玉跟前,淡淡的问道。
罗绫秀气的一把将桌上的茶具都扫到了地上,大叫道:“要不是我两个丫鬟忠心,砸了锁放我出来,我就是死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我要是不出来,你们是不是就准备把我关到府里。送给鞑子啊?”
明玉看了眼罗绫秀,讥笑道:“大嫂嫂也不舀镜子照照自己?还送给鞑子?就你那张脸。谁看见谁倒胃口,放心,你安全的很!”
罗绫秀想起自己如今的猪头样是拜眼前的小丫头所赐,忍不住心里一阵咬牙切齿,看几个仆妇都站到了明玉那边,她也不由自主的心虚起来,嚷嚷道:“我不管,你们别想扔下我逃命,我告诉你们,敢扔下我,我就闹的你们谁也走不了!”
明玉没再搭理她,转而和几个嬷嬷商量了起来,家里如今还剩几辆马车,走的时候人员如何分配。
罗绫秀见没人理睬她,又怕走的时候被拉下了,眼珠子一转瞅见了躺在榻上半死不活的苗氏,连忙走了过去,装模作样的哭叫道:“姨母,您这是怎么啦?”
谭嬷嬷没好气的推开了她,“大奶奶您这是什么意思啊?太太还活着呢,你哭成这样作甚啊!”
前厅里吵吵嚷嚷,明玉听的头都大了,这会上白毫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看到了人群中的二奶奶,连忙喊道:“二奶奶,不好了,二爷还要去出去抢老爷的头!”
明玉想起满脸血污的宝二爷,还有他腿上包扎了的伤口,就忍不住跺脚,快速的跟着白毫去了前院。同样满身血污的司马五拦在门口,不让他走。
宝二爷第一次要上战场抢回父亲的头颅时,明玉以为是十六岁的少年热血在作怪,他不能容忍父亲死后还要受到羞辱,可当他失败而归还受了伤时,明玉以为他上过了战场,也吃了亏,知道了战场不是他想象中那般简单,也该知难而退收了心思了。
岂料,他居然还要去,莫非不把命送在鞑子手里,他不甘心么?
司马五坚定的拦住了宝二爷,“老爷已经去了,他最疼爱的儿子就是二爷您,我不能让您送命给鞑子。”明玉和白毫也站到了司马五这边,显然是不同意宝二爷再出去。
宝二爷抓住手里的宝剑下了马,无奈的说道:“我不是一时冲动才要出去的。鞑子刚退兵,他们打了一夜,如今是身心疲惫休息的时候,我们死伤了那么多,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在这个时候去主动袭击他们。你带着百来个骑兵攻他们的东翼,趁他们的人都往东翼去的时候,我带人从西边冲进去,带走我爹的头,到时候我们以烟火为号,鸣金收兵。”
宝二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带上了浓重的鼻音,“五叔,我爹的头还挂在鞑子的营帐上啊!一想起来我的心就跟放在油锅上煎一样,我若不去抢,还能指望谁呢?”
明玉没想到,一向冲动没头脑的二愣子宝二爷居然还经过了一番缜密的思考。司马五拍了拍宝二爷的肩膀,欣慰的叹道:“你长大了啊,可惜你爹看不到了。走,咱们爷俩去把你爹的头抢回来,杀几个鞑子给你爹出口气!”
“不行!”明玉想都没想,挡在了两人跟前,“你不能去。”明玉着急了,“想想太太,你要是有个什么……你叫太太怎么活的下去?”
宝二爷笑了笑,伸手摸了下明玉的光洁的脸颊,“我要不去,我这辈子怎么活的下去?”说完,两个人就走了,剩下明玉和白毫看着两个人骑马离去的背影,气的跺脚。
很快,北边依稀响起了杀喊声,明玉心也跟着紧张起来了,凭良心说,宝二爷人虽然有些傻愣,可他并不坏,对她也算过的去,明玉自然不希望他年纪轻轻,就送命在战场上。
府里的翠微阁是最高的建筑了,明玉跑到了翠微阁的二楼,从窗户看去,远远的也看不清楚,压根不知道城门外情况如何,直到明玉眼前一闪,晴空中一道烟火炸开,明玉才长长的舒了口气,坐到了地上。
魏嬷嬷和赵妈妈已经把府里所有能用的马车都整理了出来,所幸府里的下人除了几个忠心不二的,其余跑的也差不多了,空出来一辆马车,来运老太太和侯爷的尸身,如今天水马上就要沦陷了,谁知道能撑的了几时,哪里有空安葬两个人。
明玉和梨香站在门口等着,大街上时不时的能听到哭叫声,趁鞑子收兵,南门和东门已经开启了,城里的天水人像疯了一样往两个城门处涌去,明玉看着如潮水般的人流,黯然叹息,这些人没有马车,只靠着自己的双腿,万一遇到鞑子的骑兵,只有死路一条了,可退一步说,留在这里,等城破了,鞑子必然屠城,也逃不过一个死,跑出去,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等了渀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宝二爷满身满脸都是血的出现在了侯府门口,外袍已经被他脱下来了,包了一个东西在怀里抱着,明玉只看了血迹模糊的外袍一眼,就别过了眼去,包的那个东西,应该就是他拼死抢回来的司马庆的头颅。
“快进去吧,太太醒过来,嚷着要见你,都收拾好了,等你回来就走了。”明玉说道。
太太已经被魏嬷嬷和谭嬷嬷架进了马车里,如今的苗氏早已经没了昔日侯府女主人的风采,惨白的脸,颤抖的双唇,毫无意识的眼睛,失去了丈夫的她再听闻心爱的儿子闯入了鞑子的营帐后,再次的崩溃了。
宝二爷握紧了苗氏的手,苗氏突然像是神识又回到身上一般,拉着宝二爷紧张不已的说道:“儿子,快走,快走,鞑子打进来了!”
看着苗氏几乎是神经错乱的样子,宝二爷忍不住心里一阵难过,慢慢的从苗氏手里又把手抽了出去,柔声说道:“娘,你们先走吧,我一会就跟上来找你。”
跟在他旁边的明玉惊讶不已,追问道:“你想干什么?你不跟我们走?留下来会死的!”
宝二爷看着明玉,摇了摇头,神色哀伤中带着平静,“衙门的人都跑光了,五叔这回去也受了重伤,不能上城楼了,鞑子马上又要攻过来。除了我,还有谁能领着他们守住城门?我要是跟你们走了,人心涣散,不出半刻钟,城门就破了,鞑子的骑兵速度很快的,到时候,谁也走不了。你们走,我守着,等你们走远了,我就去追你们。”
“你说什么混话?”明玉心惊肉跳,追在宝二爷身后叫道。那个时候,鞑子都攻进来了,他还怎么有机会跑出来追上她们?
“怎么不可能?”宝二爷回头看着明玉,笑意轻松,“我的追风跑的很快,你见识过的。”
☆、第88章诀别
明玉听白毫说过,西北的守军基本都驻守在陇西,天水的守军加起来只有两个营的兵力。陇西的守备官趁着士兵熟睡期间,杀掉了警戒的士兵,大开城门放入了鞑子。睡梦中惊醒的士兵们惊慌失措,哪里是有备而来的鞑子的对手,昏头昏脑间十有八,九做了鞑子刀下的亡魂。
等司马庆半夜接到急报时,陇西已经被鞑子占据了,鞑子的骑兵正浩浩荡荡的往天水开进。
不同于以往鞑子抢完了东西就跑的作风,这次鞑子明显是大规模的入侵。明玉想起了她记忆中那个被逼到海上的王朝,还有动辄屠城的蛮族鞑子,突如其来的一切,让她恍惚间有些崩溃的冲动,渀佛她也成了历史中弱小的一个黑点,随时都有可能被入侵的蛮族杀害,凄惨的死去。
一直到司马侯府的大门口,明玉扯着宝二爷的袖子不放手,看着明玉惊惶的神情,宝二爷凑近了明玉,柔声道:“你别怕,你们先走,我很快就能追上来的。”
明玉心里咚咚跳的厉害,手足无措,她不是傻子,宝二爷这是准备舀命去挡鞑子,好叫她们有时间逃跑,她想劝阻他,在明玉眼里,他只是个长不大的公子哥儿,理应享受着锦衣玉食鲜衣怒马的生活,而不是送命在天水的城墙上。
“你跟着太太去京城投奔外祖家,要是我……去不了京城了,你跟太太说,就说是我说的,回你江南娘家去吧。”宝二爷继续说道,语气平静。满是血污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来,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看着明玉。
“你别胡说八道!”明玉牙齿都有些打颤,想到未来宝二爷很有可能像司马侯爷一样,死无全尸,死后还要被鞑子割下头颅挂在营帐上。想起前厅里白布下残缺不全的尸体。明玉就怕的发抖。那是活生生的人,此刻还站在她跟前和她温柔说话的飞扬少年!她没有办法想象他身首异处的样子!
宝二爷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转身就往门外跑。然而没走两步,他又折了回来,“我改主意了。”他说道。
明玉以为他不想去城门处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宝二爷笑了起来,然而语气却十分的凶狠。“你不准回你娘家,更不能改嫁,你是我司马宏的媳妇,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听到没有?”
明玉万万没想到,他折回来说的是这话,有些呆呆的看着他,宝二爷看着明玉呆愣的神情。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涩的笑意,深深看了明玉一眼。提着刀转身走了,嘟囔道:“说这些有什么用?那时候我都死了,哪管的了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