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只迟疑了那么一瞬,伸手拉了胡婆子上车。已经坐在车头的白毫立刻扬起了鞭子。马车在漆黑的夜色中,飞速的奔驰了起来。
只是这次,胡婆子再没像来的时候那么趾高气昂了,畏畏缩缩的坐在车厢角落里。带着讨好的眼神看着明玉,生怕明玉一个不爽快,把她扔到半路。
越往外走。嘈杂声越清晰,明玉几乎可以分辨出,杂乱的声音中有刀剑砍到一起的声音。还有沉重的撞击声,应该是鞑子撞城墙的声音。
突然胡婆子叫了起来,“白毫大爷,您可是要走大路?”
车外的白毫猛然刹住了马车,回头问道:“怎么?不行吗?”
胡婆子看了眼明玉,战战兢兢的说道:“白大爷,大路直接到西门。不是跟鞑子撞上了么,不如走小路。我知道一条小路,能到南门。二奶奶,您看呢?”
明玉点点头,“我什么都不懂,就依胡嬷嬷的意思吧。”胡婆子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想必不会骗他们。
胡婆子看着明玉面庞沉静如水,说话平稳,丝毫不见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由得心里惊叹,您还是什么都不懂,您是什么都懂了才这么镇定的吧。胡婆子爬出了车厢,坐到车头,借着依稀的光亮给白毫指路。
南门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城门紧闭,城墙上站满了士兵。看到这副景象,马车中的梨香害怕的搂紧了明玉,明玉敲了敲车厢壁,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白毫,天水……是不是守不住了?”
她从小到大生活在和平年代,到了古代之后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没想到过自己会碰上战乱,还是在这么猝不及防的情况下。
白毫闷闷的应了一声,说道:“二奶奶放心,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把您送回府里,太太她们会带着您一起去京城的。”
到了城门口,白毫跳下马车,报出了安西侯府的名头,才有人将城门打开了一个缝,让马车通行进去了。天色已经蒙蒙亮了,北面咚咚的激烈撞击声,愈发的清晰,撞的明玉的心都在跟着扑通扑通狂跳。街上到处是惊慌失措拖家带口逃命的人,只可惜四个城门没有一个开启的,即便是想逃,恐怕也逃不出去。
侯府的正门大开着,白毫直接将马车驶入了府中。明玉下了马车,往日里仆妇管事人来人往,花团锦簇的侯府一片冷清。明玉闭了闭眼睛,回想起老太太笀宴那几天,人来人往,挑礼物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的景象,渀佛就在昨天。
白毫领着明玉先进了前厅,前厅里摆了一张床,床上盖上了白布,白布上血迹斑斑,明玉心下紧张起来,白布下的形状看起来像是人体,可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而苗氏则躺在了一旁的榻上,双目紧闭,像是晕过去了一般,魏嬷嬷和谭嬷嬷流着眼泪给她顺着气。看到明玉,谭嬷嬷哭叫道:“二奶奶,您总算是回来了!”
“那是老爷。”白毫哽咽道,指着床,“已经为国捐躯了。老太太承受不住这个打击,去了……”
明玉大吃一惊,看着白布上的血痕,触目惊心,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倒退了两步,和梨香撞到了一起,前几日,明明还见过面,都是活生生的人,老太太还亲热的搂着她,怎么突然间就死了呢?
看着晕倒的苗氏,和已经成为一具尸体的侯爷,明玉握紧了拳头,突然问道:“二爷呢?他去哪里了?”
白毫哭出了声,“陇西的守备是鞑子安插进来的细作,昨天夜里他给鞑子开了门,鞑子屠光了陇西的人,就一路往天水这边来,老爷带着兵去守城,被鞑子砍掉了脑袋……”
明玉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觉得白布下的身形奇怪了,原来根本就不是全尸!
“五管事他们拼死只带回了老爷的身体,老爷的头……被鞑子带走了,挂营帐上了。二爷去抢老爷的头了,二爷说,就算是死,也不能让自己亲爹的头落到鞑子手上,要老爷完整的下葬……”白毫断断续续的哭道。
明玉又惊又气,忍不住骂白毫:“他疯了你也跟着疯了吗?你不会拦住他啊?”西北的守军基本都在陇西,天水根本没有多少兵,司马宏这是在找死,就算他武艺再好再能打架,他也抵挡不住千军万马。
“我拦不住。二爷看到老爷被送回来时,已经红了眼,说不能让自己的爹死无全尸,就骑马去了北门,临走时,吩咐我去庄子上把您接回来。老太太受不了这个打击,也去了……”白毫说道。
苗氏晕倒之后悠悠转醒了几次,待想到丈夫已经身首异处,又流着眼泪晕了过去,若不是还有微弱的鼻息,根本分辨不出她到底活着还是死了。
这当口上,司马莲散乱着头发惶惶然跑进了前厅,看到了明玉渀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嚎啕哭叫道:“二嫂嫂,怎么办啊?姨娘上吊了啊!下人都跑光了,我抱不动她……”
明玉连忙领着白毫和梨香赶了过去,到了俞姨娘的房里,只看到一双穿着绣花鞋的脚在空中晃来晃去,明玉立刻扭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白毫冲进房里把俞姨娘抱了下来,放到了地上,试探了下俞姨娘的鼻息,走到门外对明玉低声说道:“俞姨娘已经去了。”
等在门外的司马莲又嚎啕大哭了起来,冲进了房里,伏在俞姨娘身上痛哭流涕,连鞋子跑掉了都没注意。
明玉有些麻木的从门口看了眼俞姨娘的尸体,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她已经经历了三个人的死亡了,这些人,就在几天前还活生生的在她面前,对她和蔼的微笑,可没想到再见面时,已经是天人永隔了。
俞姨娘穿了一身艳红的八幅罗裙,这是身为妾室的她一辈子都不能穿的颜色,头上戴着那支名贵的红珊瑚钗子,她和苗氏为了一个男人抗争了那么久,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猝然结束了。
“老爷不在了,太太不会让她继续活着的,如今她自行了断了,总要体面一些。”白毫叹道。
司马莲还在伤心欲绝的痛哭着,对她来说,俞姨娘相当于她第二个母亲,只可惜,第二个母亲也离她而去了。
明玉最后看了眼地上僵直的尸体,她情愿相信俞姨娘是爱着司马庆的,司马庆死了,她也跟着殉情了,而不是因为怕苗氏报复她。也许是到了礼教森严的能把人逼疯的古代,明玉才愈发觉得真情的可贵,她总愿意相信,这个世上,除了利益和各种利用,还是有真情在的。
“老太太那里呢?”明玉低声问道。
白毫答道:“赵妈妈她们守着尸身,等二爷回来就一起走。”
明玉点点头,带着梨香往怡清院走,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府里冷清的可怕,几日前那场奢华的笀宴渀佛还在眼前。间或能看到一两个惊慌失措的下人,卷携了一包东西惶惶不安的往外跑。明玉已经懒得去想了,大难当头,有什么理由拦住这些人不让他们各自逃命?
怡清院依旧是她们走的时候的样子,明玉只带走了哥哥给她的那块石头,藏到了怀里。等两人到了前厅,就听到一阵嘈杂声,“二爷回来了!”
明玉心里一紧,连忙拉着梨香跑了过去。
☆、第87章守城
宝二爷并没有抢回父亲的头颅,他是被司马五几个管事硬架回来的,十六岁的少年满脸的血污,腿上还中了一刀,好在伤口不深,已经绑了白布条扎了起来。
看到明玉,宝二爷舀袖子抹了把脸,笑道:“你回来了,我一直想着,白毫那么没用,万一没把你接回来怎么办,老爷和老太太……”说着,宝二爷的眼泪就淌了下来,在他满是血污的脸上冲出了一道道痕迹。
明玉也有些难过,不管怎么样,老太太和司马庆对她是不错的,如今两个人都死了,明玉心情也很沉重。这府里,最难过的应该就是宝二爷了,一夕之间,他的亲人死了一半,他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飞扬跳脱的少年,前一天他还在享受着时光,第二天他就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你别乱动了,腿上不是受伤了吗?要紧吗?一会我们就走了。”明玉安慰他,有些语无伦次,事实上,明玉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天水的知府已经化妆成平民,在最开始的时间就跑掉了,现如今只剩下司马五带兵继续守着城门,而五管事的媳妇也带了一队身强力壮的妇女,在城墙处巡逻。
鞑子从昨夜进攻陇西,打到现在还未攻下天水。本来以为解决掉陇西的守兵后,再加上已经杀掉了安西侯,天水的守兵应该望风而逃才对,却没想到反而更加激起了天水守兵的斗志,已经杀了一夜的鞑子退兵了,然而他们没有回到自己的地盘上,在不远处驻起了大营,看样子是要等休整好了再攻天水。
外有强敌。内无援军,在这种情况下,天水必破无疑。
苗氏晕倒之后,几乎像个死人一般,主持不了任何事情,明玉只得站出来。召集了老太太身边的赵妈妈和太太跟前的魏嬷嬷。商量出逃的事情。
“你们把太太和老太太最重视的东西带上,其余的,能扔就扔了吧。”明玉说道。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阵尖利的声音传了过来。“哟,这安西侯府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毛丫头做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