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张着嘴,愣怔地望着他,他的话和我心中想说的竟然不差一毫。也许是见我的样子比较好笑,他脸上的笑意扩大,接着摇头道:“我已替你说完了,你可还有要补充的?”我木然摇摇头,不知道往下应该如何说。他摇头轻笑,拥着我向前走去,过了一会儿,我清醒了一些,分析一下他说的话,我好像并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并没有表态。我步子一滞,道:“那你会如何处理?”
他环着我肩膀的手一紧,沉声道:“革去皇籍,仍拘于十二府中,只是她行事偏激,这孩子可是不能再让她带了。”我暗叹了口气,她以后虽与这皇宫无关,但仍不能自由自在地生活,毕竟她曾是一个皇子福晋。但不让她见自己的亲生孩子……我刚想开口,他已道:“只是不想让她再耽误一人。”
我知道再无转圜的余地。想了一想,依青诺的性子,我真的不敢保证她会把孩子教成什么模样。我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头望望肚子,心中默默地道:“孩子,你瞧见了吗?你不会埋怨额娘一开始就剥夺了你作为皇子的权利吧?”他似是明白了我的心事,低下身子把脸贴在我的肚子上,我有些许开心,此时的他就如一个平常的父亲一般。过了一会儿,他起身左右望了一圈,见四周并无一人,便道:“这孩子爱动,长大了定不会随我的性子。”
我骄傲地抚着肚子道:“那是自然,兰葸一定会随我。”他侧着头,疑惑地瞅了我一眼,轻轻地道:“好熟悉的名字,兰葸,兰葸……”过了一会儿,他猛然醒悟道,“这个就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唔,确实是很重要的人,只是这个名字太柔美了一些,我早已想好,这孩子生下来就叫弘翰。”他的确希望这一胎是阿哥,但这也不是想想就能改变的事,我斜睨他一眼,有些无语。
坐在桌边,看着巧慧利落地收拾着包裹,这些日子悬着的心彻底地放了下来,终于要回园子了。我有些无聊,和巧慧说了几句话,可她只是敷衍了两句,便不再理我。心知她怕落下东西,遂不再开口打扰她。
手轻柔地抚摸着肚子,我轻声哼着现代的儿歌。唱了一会儿,肚子里的小家伙还真的安静下来了,不知道是真听见了,还是睡着了。
巧慧回头看了一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偏又生出这么许多花样,那只是个胎儿,能听得懂吗?不知在哪儿寻的这些古怪曲子。”我翻了一下白眼,道:“你又不懂,这可是专家研究的育儿歌,到你嘴里怎就变成了古怪的曲子。”巧慧走过来,小心地扶我起来,道:“是,奴婢不懂,可奴婢知道你再这么打岔,我真的会遗漏什么物件的。园子离宫里虽不太远,可跑来跑去也挺不方便的。”她把我小心翼翼地扶到院中,坐在椅子上,才回了屋。我枯坐一会儿,起身向外行去。
已是盛夏,日头虽还未升到正中,却依然闷热异常。我寻了个背阴的凉亭坐下来,仍轻声哼着儿歌,做着自认为极有用的胎教。
“原来是晓文姑娘,刚还猜想是谁在这里唱曲呢。”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正在自娱自乐,忙得不可开交的我一愣,有些不解,后宫里还有谁会主动过来跟我打招呼?我起身一看,原来是熹妃,她身后跟着弘历和傅雅。我笑着微微颔首,请他们坐下,待几人坐定,我才道:“奴婢们正收拾着东西,我这才寻了这个地方歇息一会儿。”
熹妃脸上一直挂着恬静的笑容,听我说完,她道:“听皇后说你们今儿回园子,本想单独找你,可想想还是不妥。今日既然见了,我就提前给这孩子了。”她自袖中摸出玉质长命锁塞入了我的手中,我笑着接过,细细地看了一阵,见玉石纹理细腻,光泽滋润,质地坚韧,便知这是玉中极品。我递回去,笑道:“这太贵重了。”熹妃推开我的手,浅笑着道:“这是当年圣祖爷在牡丹台送给弘历的,共有两块,一块弘历戴着,另一块一直闲置着,弘历这孩子的兄弟甚少,希望姑娘这一胎能给他添个弟弟。”
话已经说到了这份上,不接就显得矫情了,我道了声谢,收了起来。傅雅自见到我起,就一直盈盈笑着,当日弘历的那声额娘,应已让她明白了我的身份。我心中突地想起弘历所说的退婚,虽说那当不得真,可……
状似无意地瞅他一眼,只见他目光空洞,微抬着下巴向树上望去,我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浓绿茂密的叶子反射着太阳的白光,一闪一闪的,煞是晃眼,但他竟双眼一眨不眨。
我心中的不安又增了一分,掠了傅雅和熹妃一眼,前者仍是文雅淑静地端坐,微微笑着,而后者面上虽笑,眸底却隐蕴着一丝担忧。
我轻笑道:“我和傅姑娘还真是有缘,想不到,我们还有在宫中相见的一天。”傅雅淡淡地笑着,露出一排雪白的贝齿,道:“娘娘……姑娘……”或许是听到刚才熹妃叫我晓文姑娘,她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称呼我,左右看了看弘历和熹妃,面孔微红。
我了然一笑,道:“叫我姑姑吧。”我在这里的年龄也确实可以做她的姑姑,况且论弘历的辈分,她也只能这么叫。
弘历瞅了我一眼,又默不作声地望向别处,傅雅嫣然一笑道:“姑姑,我又去过菊舍几次,可一次也没有见到你。心中还一直念叨,不知你忙些什么,”她盯着我的肚子续道,“却不想你是有了身孕。”闻言,熹妃一愣,不解地问道:“你们先前已经见过面了?”
我和傅雅大略说了那日的情形,熹妃听后默然半晌,而后道:“这天越来越热了。”忽听见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心中微愣,看她微笑着盯着我,我便笑对弘历道:“还真是,四阿哥,你和傅姑娘一起去取些冰镇酸梅汤来。”弘历愣了片刻,淡淡看了眼熹妃,又瞅瞅我,随即面色转为平和,口中逸出一阵清朗的笑声:“也是,不能渴了我的弟弟。”
不知是我过于敏感,还是事情真如自己所想,总之,从他的笑中我听出了一丝别样的东西,抬头蹙眉看着他,他的目光和我一触即分,我分明在里面看到了一丝挫伤,心中霍然明白,弘历心中的女子或许是……我心中一紧,觉得脊背忽地蹿起一股凉意,顷刻之间蔓延到全身。
待两人走远,我仍是默默呆坐着,熹妃苦笑道:“姑娘可明白了我的担心?”我翕张着双唇,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被自己的想法骇住了,同时在心中不断地埋怨自己,一心以为他还只是个孩子,可却忘了他曾多次强调自己已成年,当时并未深想,早知如此,早该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才是。可现在已然成了这种局面,只能想出解决之法。
面对熹妃,我忽地有些不自在,嗫嚅着道:“弘历是个明白的孩子,他会接受傅雅的。”
她轻叹口气道:“希望他能早日收心,否则早晚有一天……”
我心中莫名一慌,截住她的话:“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弘历和傅雅也肯定是美满的一对。”
她面上的不安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些许释然,她叹道:“这我就放心了,弘历还是听你的话的。”
心头有些泛酸,我极明白想得到一份感情而又偏偏得不到的痛苦,如敏敏,如明慧,如姐姐……没有想到自己一直心疼的孩子也遭遇了这种苦楚,而始作俑者竟是我。熹妃也许知道此刻的我需要时间调整心绪,于是静静地望着对面的花丛,不发一言。
弘历提着一个食盒疾步而来,傅雅落在后面,努力想跟上,怎奈弘历速度太快,她终是赶不上。
待两人落座,弘历为众人各倒一碗,四人之中有三人各有心事,因此大家只是静静地喝着,沉默不语。傅雅似是也觉察到了气氛的怪异,悄悄抬头扫了众人一眼,又快速垂下眼帘。
我此刻如坐针毡,未喝几口,便起身道:“东西收拾得大概差不多了,我这就回了。”熹妃惊了一下,瞬间又恢复温柔的笑容,盯着我道:“也是,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不敢直视熹妃和弘历,只对傅雅微微笑了下,颔首示意后缓步而出。
身后的弘历道:“儿子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我也去了。”我步子一滞,暗暗抽了口气,傅雅也是个心思剔透的女子,必会看出一些端倪,即使不往我身上想,也会猜出弘历对她并没有好感。我正在急急思量,已听熹妃轻笑一声,道:“雅儿也来了一天了,正好,你顺路送她出宫吧。”
我吁出一口气,缓步向前走去。
遥遥地看见一群宫女在采花,我心中一动,涌出丝丝暖意,一时之间竟有些忘我。想起以前的自己每到不同的季节都会采不同的花,制成干花,做不同的用途。
“宫女就是宫女,出身决定了她们即使飞上了枝头,也变不成凤凰的。”身后传来鄂答应的嘲弄声。
我有些无奈,以前是齐妃,现在是她。也许是因为鄂齐的原因,这个鄂答应竟如此目空一切,我实在不想应付这种场面,轻叹了口气,并没有转身,仍自顾自往前走去。
“哧”的一声讥笑从背后传来,她又道:“果真是小家子气。”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子,盈盈笑着,望着对面的一群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