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否认:“不是,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嬷嬷就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笑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奈德丽也算是王庭的老人了,什么场面没见过?陛下联合执政以来,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对哪家姑娘如此上心。纳芙塔瑞小姐,您虽身为异族,却深得伊西斯神的宠爱,此后必定身份尊贵。纳芙塔瑞这个名字再适合你不过了。”
她这一番话让我不由地想起海伦王后。据说海伦小的时候曾遇到过一位巫师,预言她未来所拥有的美貌将赐予她非比寻常的命运。果然,她长大后不久便引发了特洛伊战争。
我听着嬷嬷对我唤出那个魔咒般的名字,语气顺其自然,好像这本来就是我的名字一样。不知怎的,我浑身上下顿时涌起一股冷意,那感觉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人抹去了我有关奥林匹斯山的一切,对我宣判了从此囚禁于埃及的死刑。而陪伴了我十几年的家人,除了能通过梦境见我一面,就只有读那些残破不堪的古老文献了。
我执拗地纠正道:“不是这样的,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
“姐姐,你好了吗?”
镀金的榆木拱门外忽然传来阿莲卡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我无奈地叹口气,匆匆看了眼拱门方向——来的可真是时候。
“好了。”我边回答边迅速洗去身上的盐晶,“有什么事?”
“陛下刚刚派人来,说是今天会和姐姐一起吃晚餐。”阿莲卡的声音有明显的喜悦,隔着这么远我仿佛都能看见她那张笑靥如花的小脸。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什么要紧事,中午都没过,急什么?”
被她这么一打扰,我也没有沐浴的心情了,便顺手拿起亚麻长巾擦干身体,把那件价值连城的珍珠长裙穿上。门外的阿莲卡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动静,便继续煽风点火:“姐姐总要准备准备嘛,化化妆什么的,总不能这样素面朝天地见陛下啊?”
奈德丽也连忙在一旁提醒我:“对对对,还有晚餐吃什么,都要提前吩咐下去。”
我无可救药地看着她,干脆一扭头,直接朝房间外走。
阿莲卡一看见我,就又是那种夸张的表情,围着我转了好大一个圈:“姐姐,这衣服你穿着太漂亮了!”
其实我心里也挺惊讶的,裙子出乎意料地合身,就像自家裁缝做出来的一样。难不成拉美西斯只是抱了我几次,就把我的三围尺寸给摸清了?
我不禁一阵恶寒,摇摇头赶走纷乱的思绪,开始说教阿莲卡:“臭丫头,你现在好歹也是个阿蒙祭司,怎么不见你去上课,就这么倒处跑着玩?”
阿莲卡笑嘻嘻的:“秘灯大人说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还是多来陪陪你比较好。”
她但凡提起秘灯,就满脸崇拜之情,恨不得把秘灯供起来似的。我不由地一阵吃味,嘟囔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
我始终对送信一事耿耿于怀,毕竟他差点要了我的命。但我也明白,王宫这种地方,哪个不是波谲云诡暗流涌动?我也没心思继续和他纠缠,早日找到王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也就满足了。
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阿莲卡,不管秘灯表面上多么和善,都必须对他怀有一丝戒心。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阿莲卡,秘灯这个人……”
阿莲卡不等我说完,整个人就显得有些不高兴:“姐姐,你对秘灯大人有偏见,他真的是个好人。”
“……”我看了她一阵,还是选择了沉默。这时,有女仆前来禀报:“小姐,午膳准备好了。”
我嗯了一声,便对阿莲卡说:“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聊些开心的话题。”
阿莲卡乖巧地点头,顺势贴过来拉起我的手,与我一同向寝殿走去。我低头看着她,果然是孩子心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她就这样呆在秘灯身边,让我怎么能安心啊。
*
此时,谒见厅漆着暗红色釉料的长桌边坐满了大臣与显贵,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却不难从其中听到菲狄安娜这个名字。
伊西斯奈芙特摘去了祭司披风,她的青金石腰带闪闪发光,如同那缀着黄金的拖地长裙一般惹人侧目。在所有的女祭司中,唯独她可以穿着如此艳丽地出席各种场合,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微妙的特权。一排排整齐的花岩立柱雕刻着荷鲁斯之眼和拉神乘船的图案,透过位于高处的巨大窗口,可以看到坐落于尼罗河附近山坡上刚刚修建完成的威严神圣的斯芬克斯像。
拉美西斯执政以后,赛提法老与图雅王后便搬到了卡纳克的阿发里斯王宫,异族女子横空出现一事他们大概还不知情。最近朝野上下忙于内廷奸细的调查,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法老突然召开王室大会,所有人都猜得出这位独身已久的年轻法老想要得到什么。
阿蒙大祭司还没有赶到,谒见厅气氛闷热,那些拿着请愿书千里迢迢从底比斯奔赴而来的贝都因人被侍卫请去了偏殿。
“我们要见底比斯第一先知!”他们纷纷要求道。但面对侍卫毫无表情的回应,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先在偏殿等候。
“只不过是回都日,那些贝都因人何至于此。竟然还追到孟斐斯来。”
一位大臣口气略显不满。他手腕上佩戴的金镯子叮当作响,甚是惹人注意。只见他身旁的同僚接话道,“秘灯大人此刻哪有心情管这些请愿书?来历不明的异族女子就要一步登天了,我看陛下这个样子,”他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摇摇头,“不好办啊。”
听着众人各式各样的猜测,伊西斯奈芙特按捺不住了。她高傲地冷笑一声,对议论纷纷的朝臣道:“就凭她?她有什么资格能与太阳神之子并肩而立?”
众人不作声,心中各有所思。伊西斯奈芙特站起身,显得有些激动。这时候,她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了。
“她出身显赫世族?她是异国公主?还是她才智过人能与娜芙蒂蒂相媲美?”
“是谁如此放肆,胆敢在谒见厅提起这个名字?”
谒见厅雄伟高大的拱门外整齐地走来一列侍女仪仗队。这样的排场,只能是久居深宫不常露面的赫努特米拉公主了。只见她身着拖地的橘红色描金披风,头戴莫迪斯冠,优雅的脖颈紧紧扣着每一位哈索尔祭司都会佩戴的金牛护身项圈。
出人意料的是,她的面容被一层轻纱遮挡,只能瞧见那风姿动人的透亮的黑色瞳孔。与伊西斯奈芙特铜绿色的美眸截然相反,她的眼睛是那般平和柔顺,秀美的黑色假发垂在腰际,小麦色的肌肤在绿松石首饰的装点下熠熠生辉。
“伊西斯奈芙特,你身为大祭司,却连这点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赫努特米拉不卑不亢,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口,“你说得对,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与法老并肩而立的。那么,如果她身上流淌着曾为埃及带来瘟疫的肮脏血统,她是不是连站在谒见厅里的资格都没有?”
伊西斯奈芙特愣住了。这位不问世事的公主为什么会在这时候跑出来?她不得而知。看到昔日冠绝埃及的美人此刻就站在她眼前,晦涩的往事一层层浮现在伊西斯奈芙特的脑海。她感到身体有些颤抖,声音不自觉变了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赫努特米拉浅浅一笑:“没关系。阿卜杜大瘟疫带走了无数人的生命,他们的阿克胡终日游荡在尼罗河西岸,只能沦为孤魂野鬼。你也明白的,对吗?”
伊西斯奈芙特像被触到逆鳞一般,尖锐地瞪着赫努特米拉:“不用在这里含沙射影,卖弄你那些虚伪的言辞,有什么话就直说!”
“其实也不用我多说,大家心里都明白。身为伊西斯大祭司,却会被瘟疫之神看中,你的母亲若不是做过天理难容之事,又何至于此?”她顿了顿,眼神刹那间犀利如剑,“而你,你身上所流淌的血液永远都无法洗去瘟疫加注的耻辱,你还能成为祭司,不过是父王可怜你罢了。”
☆、王室会议(二)
拉美西斯仅有的两个妹妹,一个跟着图雅王后去了卡纳克,一个整日把自己关在哈索尔神庙。往事逐渐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之中,人们似乎早已忘却了那场血流成河的灾难。
但有一个人,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谒见厅内的气氛瞬间沉重到了极点。伊西斯奈芙特美丽的面孔变得僵硬空洞,她眼前不由地浮现出母亲那张温柔清秀的脸。
成为大祭司之后,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地说三道四,但曾经发生的一切,却化身午夜的梦魇,让伊西斯奈芙特无论如何也不能忘怀。
阿卜杜瘟疫发生在她母亲任职期间。伊西斯女神象征着光明与安康,作为神的使者,神庙里的祭司几乎都被派往埃及各地,拯救身染重病的平民。她的母亲自然也不例外。
她至今记得,母亲随祭司仪仗队伍离开的那天,太阳低垂在天际一线,阳光仿佛被一层纱幔过滤,变得模糊晦暗。
她心里总是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安。果不其然,三天后,阿卜杜便传来消息,伊西斯大祭司不幸染上瘟疫,性命垂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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