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于江的时候已经是后半晌了,李光沛迎了老母与儿女回来。李老太太穿着一件秋香色的绸衫,又林扶着她下了船。李光沛忙迎了上去,行礼说:“母亲回来了。”
“你看你,事情又尽快,又怎么特地来迎我们?”李老太太说的是嗔怪的话,但是语气里毫不悦的意思。
谁不喜欢儿孙孝顺?尤其李老太太青年守寡,把儿子拉扯这样大着实不易。
有些老太太生怕儿子被媳妇拢过去不和自己一条心,这种心态其实大多数人都有。李老太太素来豁达,可是儿子这样周到孝顺,她心里自然熨贴。
又林察颜观色,当然知道李老太太心里欢喜,一面也给李光沛行个礼:“给父亲请安,父亲母亲这些日子身体还好?”德林和玉林也跟在她后头,参差不齐的请安问好。
李光沛笑着说:“好,好。坐船累不累?快扶你祖母上车,咱们一道回家。”
李老太太十分欣慰,等回到家之后,诸事齐备,四奶奶忙前忙后,捧箸安席。
“你们也真是,都这个时辰了,就该先用饭才是,怎能一直饿着等我们回来呢?”
四奶奶笑着说:“您不知道,我早就偷偷垫过肚子了,饿不着我的。”乳娘把小少爷也抱了来,这孩子还没取大名,只取了个乳名,唤做通儿。
李老太太在山的时候,最惦记的就是这个小孙子了。通儿脾气甚好,和李老太太也亲近。含糊不清的喊祖母,口水糊了李老太太一脸都是。李老太太的心都要化了,搂着通儿好一阵心肝肉的喊。
德林他们倒不会因为祖母亲近小弟就妒嫉。再说这会儿他们也没空儿,在山上这些日子实在是馋坏了,德林起劲儿的往碗里扒那红亮诱人的红焖羊肉,吃得脸都快埋进碗里了,一直不抬头。四奶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慢些吃,没人和你抢。小心吃撑着了。来,喝口汤。”
翠香忙盛了小半碗汤递过来,德林喝了两口,继续扒肉。玉林也好不到哪儿去,素菜一筷子都没动。青菜豆腐在山上已经吃得几个孩子快做恶梦了。别说他们,就是李老太太,也比平常多动了几筷了荤菜。
胡妈妈不用四奶奶吩咐,已经让厨房煮了消食汤来。用了山楂、山药、陈皮和其他东西一起煮出来的,酸酸甜甜,全家上下都很爱喝。
李光沛心里高兴,也多吃了半碗饭,晚间过来陪李老太太说话。
“几个孩子都听话,德林虽然说有些贪玩,但是一天一篇字还是补齐了。你也不要太催着逼着他,弄得孩子对读书写字惧怕起来,那倒不好了。”
“母亲说的是。只是一天一篇字,也不算多。儿子并不图他现在就学出个功名来,只是想让他先习惯着,眼见一天大似一天,总不能还总是贪玩儿。”
李老太太点点头。
她虽然心疼孙子,但也希望孙子成为有本事有能为的人,绝不能纵容溺爱,养出个纨绔来。李老太太转了话头儿:“又林又孝顺,又懂事。在山上的时候有位关老太太,象是挺中意她,想说给自己外孙子呢。”
李光沛马上严肃起来,态度如临大敌:“是什么样的人家?”
儿子素来沉稳,这么情急的时候倒不多。好象不是在问未来的女婿人选,而是在防贼一样。
李老太太有些感慨,女儿馨兰出生的时候,丈夫何尝不欢喜?两个人对着襁褓中的女儿,说着将来要给她寻什么样的夫家,说得有来有去,乐此不疲——
当父母的总是这样傻气。
想到亡夫,李老太太眼眶微热,借着喝茶一低头:“看你,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那家要是真有意,自然会有下文。再说,他们家哥儿听说开春也要下场,有没有真才实学,到时候一考就见分晓了。”
李光沛应着:“母亲说得对。”回去后到底还是把这事儿存在心里,决定遣人去好生打听一番。
又林顾不上歇息,先整理带回来的东西。给父母的,给亲戚的,当然也不会漏了隔壁周榭的一份。
这年头寺庙的功能和业务多多,除了供佛参禅,颂经超度,还兼营旅游、餐饮,服务多元化。念珠、护符这些东西,不管是不是真的灵验,当做旅游纪念品倒很合适。
白芷端了茶进来,又林朝她招了下手:“来。”
“是,姑娘有什么吩咐。”
又林把一个红线系的桃木小猴儿递给她:“喏,我记得你是属猴的吧?这个戴着玩吧,都说桃木能辟邪呢。”
那小猴儿雕的惟妙惟肖,十分灵动,让人见了不由得不爱。
白芷又惊又喜,接了过来,小心的系在荷包上头,又朝又林道谢。
“不用谢,这个不值什么钱。”
“总归是姑娘的一片心意,出去一趟还想着我们。”
傻妞一脸羡慕:“姑娘姑娘,有没有我的?”
又林接过手巾擦了把脸,逗她说:“你又不属猴儿,当然没有小猴儿给你了。”
“可是……”
傻妞知道这话是逗她,也跟着笑了。
“都带了,你们人人都有份儿,只是一时还没理出来。”又林说:“山上的素点心作的很好吃,那面桃儿做的和真桃儿一样,可惜天气还热不方便带回来给你们也尝尝。我打听了做法,抄了一份儿,回来咱们自己试着做做看。”
傻妞对这个最为热切,连声说:“好,好。”
茯苓在一旁帮着小英打下手,朝这边看了一眼,又转过头去。
第七十九章 瓶子
又林问翠玉:“我不在这些天,家里没有什么事吧?你们几个怎么样?”
小英跟她出去了,翠玉俨然就是这个院子里资历最深的一个了。白芷茯苓和傻妞是新来的,另外还有两个一个是干杂活的媳妇,一个是小丫头,都不顶事儿。
翠玉说:“这些天也没有什么事儿,姑娘吩咐的针线我们已经做完了,姑娘要瞧瞧吗?”
“这会儿不看了,明天再看吧。”
不过又林深知,这大凡做总结汇报呢,总是先汇报成绩,再点出几处微小不足。因此她并不着急,等着翠玉再说下去。
果然翠玉接着说:“只是有一件事——因为姑娘没回来,我们也不好处置。”
“什么事?”
“姑娘窗台边架子上那个饶州窑彩釉滴水瓶不见了。”
又林本能的回头看了一眼,架子上果然空荡荡的。那瓶子质地如同红宝石一般,状如水滴,又林很是喜欢,才摆在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有时候还想着,将来要是出嫁,这瓶子就放嫁妆里头一起带走。
瓶子又不会自己长翅膀飞了,也不可能让大风吹走——
只可能是人拿走的。
翠玉的话虽然语气不重,但是很严重的指控。她明明白白在说,这院子里有人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
主家可以容许下人偷懒,但是手脚不干净是大忌。四奶奶以前捉到过一个婆子偷拿铜器出去换钱,当即就打了十板子赶出门去。那婆子因为不是签的死契,要不然肯定会被转卖。同样道理,没卖死契的下人,只能做做粗活,是不能登堂入室的。因为他们没那资格,因为主家不会对他们完全放心。
而现在翠玉说的话,如果是真的,那么肯定是能进屋子的几个丫鬟手脚不干净,偷了瓶子。
这个瓶子并不算太贵,当时买的时候是因为一个贩瓷器的客商急着回家,蚀了本都转给人的,李光沛从那批货里挑出几样别致的要了。但是对这些丫鬟来说,如果卖了瓶子,所得的钱财数目已经非常诱人,也许真会令她们铤而走险偷走瓶子。
可是又林并不相信,或是说,并不完全相信翠玉说的话。
如果真是丫鬟手脚不干净,这瓶子一尺来高,目标未免太大了。她想偷偷拿出去,藏哪儿?掖袖子里?藏怀里?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实在很困难。
有得想偷,屋里有得是有比这个更容易得手的东西。
何况这东西并不好出手,丫鬟们没有机会出门,瓶子还得交给别人带出去,一时半刻也卖不出钱来——
“是吗?哪天不见的?”
“就是前天。”翠玉说:“前天中午奶奶打发人来,说屋子要好生收拾打扫,看见本来该在架子上的摆件不见了,特意问了。”
又林转头看了一眼屋里的人,白芷面色平静,茯苓垂着头,傻妞愣愣的半张着嘴。
“这件事,我娘已经知道了?她怎么说?”
“奶奶吩咐了,这是姑娘屋里的事儿,听姑娘自己的意思。”
小英眼睛睁得圆圆的,显然没经过这样的事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那瓶子什么时候还在呢?”
翠玉不慌不忙地说:“头一天下午关窗子的时候还在,那会儿白芷和我一块儿收拾了东西出去的。”
又林看了一眼白芷,白芷点头应了一声:“是,那会儿瓶子还在那里,我还看了一眼。”
“那之后呢,谁又进过屋子?”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茯苓咬着下唇,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姑娘……是我,我开窗子的时候不当心,把瓶子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