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菊的娘忍着泪给二太太磕了头出来,捧着手上的银子,只觉得悲从中来,可是还在内院,连放声哭都不敢。
上回她进来看闺女,一切还都好好的,闺女怀了三少爷的孩子,一脸都是欢喜。一家子不说指望着她荣华富贵,可也总是盼着她好。只要生下个一男半女,抬了姨娘,下半辈子总算是有个依靠。
可是一转眼,孩子没了,闺女也没了,换来的是手上这冷冰冰轻飘飘的两锭银子。她出了内院的门,眼泪止不住的哗哗的往下流,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路上见着她的人或是安慰两句,或是离得远远的指指点点。
这一件事儿连着一件事儿,二房这边不消停,大房也不太平。继良哥儿之后,钟氏也病倒了。可即使病着她也不肯放手家务,生恐让人做了手脚钻了空子去,头上裹块帕子,躺在那儿听管事媳妇们回事儿。
大太太的西跨院儿也出了丑事。大老爷的女人太多,如果问他到底有几个姬妾,估计他都说不出个确切数字来,象有名份的姨娘就有五六个之多,没名份的通房丫头就更不用说了。人这么多,当然不可能雨露均沾,有的不过三天五天的就被抛诸脑后了。既没了自由,又空闺寂寞的那些年轻女人难免耐不住寂寞。
朱慕贤以前遇到过什么样的事他没有说过,但是他很注意这一点,从来不往西跨院儿附近去,以免到时候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
但是就算不是他,也还有其他人。
事情爆出来也很偶然,有个年轻通房偷偷托了人替她买堕胎的药。要换做平时,可能也没有人注意。可是朱家刚出了这样的事儿,下人们都想尽力撇清自己,摆脱嫌疑,这药买也买来了,可是往内院儿递的时候出了点事儿,被发现了。
这一下可了不得,这什么药啊?不管是谁弄这种药,都肯定是不安好心的。前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丹菊现摆着呢。大太太把人拘了来问,问她是想害谁。那个年轻的通房哭哭啼啼的就是不说——又拉扯,又跪着,乱中还撕打了几下,这个通房就小产了。这下药虽然没用上,可是用处却也清楚了
大老爷都有一两年没找过她了,她哪来的孩子?
大太太也给气坏了。
她纵然不待见丈夫,也不待见这群妖妖娆娆的货色,可是不代表她就能放任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丑事!这通房不可能出得了朱家大门,平时也顶多去园子里逛逛,她怎么怀上的?这种事也没那么巧,肯定不会只有一回就准准的怀上了,肯定家中有人同她私通,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都能私通了,那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做不出来?门户不严,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出。大太太一面命人严查,一面把西跨院儿的其他人都拿了来查问。
最后那个人选浮出水面,令大太太和闻讯赶回来的大老爷都气得喘不上气来。
同她私通的不是大太太原先猜想的家中的下人,而是大房的庶子,现在正在议亲的朱明泽。
大房、二房,现在全乱作了一团。二房还好,二太太头痛发作,还有个白氏能顶事。大房现在两个儿媳全指望不了,大太太只能自己处置这些破事儿。那个通房当然是立刻远远发卖,朱明泽挨了大老爷盛怒之下的一顿板子,被打得只剩一口气儿了。潘姨娘跪着求情,抱着大老爷的腿声泪俱下,说朱明泽只是一时糊涂,年少人没娶亲,肯定是那个通房勾引的他云云,大老爷哪里听得进去,一脚把她给踢开了。
通房与庶子私通甚至暗结珠胎这件事,给了大老爷当头一棒。
绿帽子这种事,古往今来哪个男人都忍受不了。大老爷一向风流自许,觉得自己是个风雅的人,家里家外无数女子争着献殷勤。他可没想过自己已经年过五十了,老的都快不成样儿了,连在床上都常常力不从心。那些年轻姑娘凭什么跟着他?难道是仰慕他才学,喜欢他这个人吗?别开玩笑了。
“都别拦我!让我打死这个畜生!”
“你给我住手!”老爷子气得胡子直哆嗦:“打死了他,你就能当这事儿没出过?你自己就立身不正,孩子你也没教导过他立身处世的道理,现在出了事就知道打!要说打,先该打的是你!”
大老爷一看亲爹来了,这才停住了手,丢下了棍子在一旁发呆。
潘姨娘哭着往儿子那儿爬,哭得那叫一个惨。
老爷子让人把孙子抬回去请郎中上药,还严令下人全都闭紧了嘴,一旦家丑外传,那从上到下人人颜面扫地。
等这些糟心的事儿料理得差不多,中秋都过了。这个节过得没滋没味儿的,一点也不热闹。家中少了几个人——韩氏早被送走了,朱明泽也被老太爷直接派了人送到老家去了。
大老爷那一院子莺莺燕燕被大太太抓着知情不报的错处发卖了好几个,只留下了几个生养过的、已经差不多年老色衰的。二房也发卖了不少下人,剩下的人也都噤若寒蝉,夹起尾巴来老实行事。就象秋风扫落叶一样,三下五除二的,可不显得冷清多了?
大老爷骤然受了打击,一下子颓废萎靡象老了十岁。大太太和二太太脸上没点笑模样,家里病的病弱的弱,再加上朱长安经了那次变故之后沉默寡言。从丹菊死了,朱氏被送走之后,朱长安就没回过屋,一直就在小书房后头的两间屋里睡的。
老太太叹着气跟老爷子说:“连重孙子都有了,原以为可以安享天年了。可是看他们一个两个的,我真怕死了都闭不上眼。”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又林有孕了。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丰太医也说她情形已经稳固。再接下去快要显怀,瞒也瞒不住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听了小儿媳妇有喜的消息,大太太乐不可支,一直阴沉的脸恰如拨云见日,一下子阳光灿烂起来。大太太向来手挺紧的,这回破天荒的大方了起来,特意把自己屋里一尊白玉观音让人给桃缘居送去,还交待一定要供在屋里,可以宁神安胎的。
虽然又林对神佛之说并不笃信,但是还是诚心诚意谢过大太太。毕竟婆媳关系有所改善那是好事,别说大太太给的是白玉观音,就是给块石头,又林也得恭恭敬敬的供着。
不但如此,大太太紧张得要死——毕竟又林前头那几个例子可都不怎么好,大太太一想起来就觉得心惊胆战,一点儿不敢马虎。还特意让范妈妈过来,把屋子里可能犯忌讳的东西全都收了个干净,不但象剪子小刀针线钩子,连好些摆设、墙上挂的画,连床头挂的一对双鱼垂穗香囊都给收了,到底是犯什么忌讳,其实连范妈妈都说不清楚,可是为了图个心安,爱收就让她们收了吧。
最初的不良反应期一过,又林的胃口好得反常,早上会饿醒,晚上睡着了还是会饿醒,一天吃了五六顿,看着什么吃的都眼睛直放光。朱慕贤先是吓坏了,请了丰太医来,丰太医诊过了脉,又问过了话,笑着说:“不打紧,嫂夫人想吃就让她吃吧,没有妨碍。”
朱慕贤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就问又林:“今儿想吃什么?”
又林有点儿难为情——丰太医还在边上呢。
朱慕贤回过头来看,也不好意思了。丰太医识相的起来告辞——郎中嘛,就是有事的时候十万火急的把你拽来,等用不着你的时候你最好自动消失别碍人的眼。
原哥儿手里拖着一只布缝的小马的尾巴,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丰太医笑眯眯地问他:“原哥儿在这干什么呢?”
原哥儿一扭身跑进了屋,一头扎进他爹的怀里。那只小马缝得活灵活现,马眼睛是黑色的扣子,原哥儿把马抱在怀里,从他爹怀里偷偷扭过脸来看丰太医。
丰太医觉得这孩子实在讨人喜欢,连耍小脾气都很可爱。
其实原哥儿并不认生,但是对丰太医是例外。就因为前一阵子他着了凉,丰太医来过,给他开了药。原哥儿怕苦,从此就把丰太医这个给他吃苦药的“坏人”给记得牢牢的。今天丰太医一来,他就又紧张起来,生怕这人又是来给自己灌苦药汤子的。
朱慕贤陪丰太医出了院门:“还要劳烦你一趟,去给家母也瞧瞧。
丰太医一口应下,去正房给大太太也诊了下脉。大太太并没有什么大毛病,不过人上了年纪郎中交待的话都差不多,要少动气,饮食要清淡,注意不要劳累。大太太对自己的身子不怎么上心,逮着丰太医问了一堆事儿,都是绕着又林打转的,连能不能看出男女都问了,朱慕贤急忙打岔,先送了丰太医出去。
回来之后大太太抱怨他:“你怎么不让我问完呢?”
朱慕贤笑:“您也太心急了,这怀的是男是女只把脉哪里就把出来了?”
“别瞎说,我可听人说了,那医术好的郎中,是男是女一把就知道。你媳妇现在也有四个来月了吧?应该能看出来了。对了,我听人说,城西有个道姑,看这个可灵啦,十拿九稳的,要不咱们也请她来给看看?”